毛延寿跪在冰冷的斩首台上,刽子手的大刀如同千年寒冰一般,还未靠近就已让他全身冰凉。
台下围了很多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时还有人远远地向这边聚集而来。
一阵鼓乐之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看客之中有人大喊:
“公主出嫁了!公主出嫁了!”
接着人群如潮水般,朝城门大街汹涌而去,只留下凶神恶煞的差人和瑟瑟发抖的囚犯。
“时辰已到,斩!”
一阵寒风向脖颈袭来,他明白,自己残生将尽。
他明白,自己的死与那出嫁之人有关。
但他不明白,这当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暮生是随着师父一起进京的。
他自幼追随师父,学画一十六载,虽不及他老人家的丹青妙手,但也颇懂个中神韵,是所有弟子中最为优秀的一名。正因为这样他才能获此殊荣,与师父一同进京面圣。
长安的街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珠宝、华服、胡商、少女,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皇宫的殿宇高大雄伟,壮丽威严。蚩尾、饕餮、武士、长戟,叫人胆战心惊,仓皇失措。
但这些东西都无法对暮生有一丝一毫的侵扰,由始至终,他都端立在师父身旁,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他相信师父的教导,心静如水,方能摒除杂念,还笔下之物以本色。
宽广的未央宫是皇帝的居所,此刻他正慵懒地依靠在宣室殿的龙榻上,接受师徒二人的跪拜。
“卿就是毛延寿?”
“正是老仆。”
“听闻卿善工绘画,尤其人像堪称惟妙惟肖……”皇帝打了个哈欠,声音中虽然带着一丝威严,但更多的还是疲惫。
“朕新得一批宫人,奈何国事繁多,恐无暇逐一宠幸。烦劳卿将其容貌绘成图册与朕观瞧,朕也好择优而幸,卿意如何?”
“诺~~~~~~”师父伏在地上长长一拜,按照进宫前的叮嘱,暮生也随着长拜。
“来人,带他们下去吧。”
又是一次长拜,师徒二人起身,低着头倒退了几步,然后转身随着宦臣快步退出殿内。
转身时,暮生无意间抬头看到了龙榻上的人。专属的黄色龙袍裹着的是一个肥胖的男子,须发花白,神情萎靡。
掖庭长长的道路两侧,新入选的宫女就居住在那一间间的院子里。她们当中的一些人有朝一日可能会入住长乐宫,另一些则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和那些被贬斥的宫人一起,终老一生。
像极了栏中的牛羊。
在一旁伺候师父作画的暮生觉得可笑。这些女子盛装打扮,搔首弄姿,只是为了让师父画下自己的样子,以便得到龙榻上那个男人的垂青。
但他也明白,一旦来到这里,便只有这一条出路,否则陪伴她们的,就只有这漆黑无尽的掖庭。
“暮生,”师父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丹砂将尽,去为为师取来。”
“诺。”
暮生来到随行的宦官面前。
“师父命小徒取些丹砂,不知穆大人可否引路?”
自进入掖庭之始,这个叫穆咭的宦官便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从宫人手中收受了不少礼物。此刻他正在把玩一只玉簪,听到暮生的话脸上露出了厌烦之色。
“老奴奉陛下之命随侍尊师身旁,若此刻离开岂不有违旨意?你二人居所就在那掖庭之外,自行取来便是。”
“小徒乃庶民之身,只身出现在这宫闱之中,如遇禁军盘查,自当如何辩解?取不来丹砂,怕是会误了陛下选妃大事。”
穆咭不耐烦了,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扔到暮生手上。
“凭此牌可自由出入宫中,速去速回!”
一切都如他所料。
昨天夜里,他悄悄从减少了明日作画所用的朱砂。
师父行事谨慎,作画之物用之过半便会着手补全,而那宦官重财轻义,定不肯离开师父身边。
禁军半个时辰才经过一次, 那些宫人也不得随意离开自己的院子。
暮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独处时光。
进京以来,感觉到处都有人盯着自己,这让从小倘徉在山林间的他很不自在。此刻虽然四周仍是高高的宫墙,却可以享受难得的静谧,他闭起眼睛,仿佛回到了家乡的群山之中,虫鸣声,鸟叫声,潺潺的流水之声以及树叶沙沙作响之声,这些声音共同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天籁,在耳边漂浮,回荡。
不,真的有某种声音传来。那声音虚无缥缈,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其中却透露着平静,祥和,同时还有某种坚定。
暮生仍旧闭着眼,他将全部精力集中在耳朵上,努力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不知道,他这一找,三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也许还不止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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