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苦苦通过那段目不窥园的读书时光知道了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问题,他似乎明白了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他听到奶奶说“天上有神看着我们”的时候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意外,艾苦苦不是村头嗑瓜子的妇女,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神鬼,天上是浩瀚未知的宇宙不是玉皇大帝的房子。意外的是他知道奶奶也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奶奶怎么会认为天上有神呢?更让艾苦苦想不到的是黄三居然也觉得天上有神看着我们,并且相信因果轮回人世报应,黄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正在和艾苦苦并排站在学校厕所的小便池旁撒尿。也许是早年间艾兽医给他吃猪睾丸有关,此时的艾苦苦已经开始发育了。虽然还没有像黄三那样长满茂密的阴毛,可是每天早上艾苦苦都察觉到自己那玩意儿都是直挺挺的,它挺起来时艾苦苦觉得自己能把天捅个窟窿。艾苦苦的尿柱打在厕所墙上水花四溅,而一旁的黄三却尿得像没关紧的水龙头。黄三尿尿时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并且还尿在了手上,艾苦苦借机嘲笑。
“有病就去治别怕丢人。”
“报应呀,这是老天在惩罚我造过的孽。”黄三感叹。
“屁,哪有什么老天,你那么多书白读了。你是不是和我奶奶一样糊涂了,整天说什么天上有神看着我们。”
“你奶奶说得对呀,我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造孽了。”
艾苦苦心想可能读书太多人也会傻掉,要是天上真的有神看着我们此时撒尿的场景不就被偷窥了吗?
那天夜里马女士躺在炕上感觉土炕像条小船漂在海上,摇摇晃晃。这种恍惚让她泛起了乡愁,她似乎又回到了泉州的渔村里,她周围是群山拥抱着的温柔海港。她看见了星星点点的渔家灯火,她听见了远处传来均匀的海潮声,她闻见了海岸上的鱼腥味。她惊醒。
从梦中惊醒后的马女士整夜未眠,月色皎洁,窗外是被月光照得明亮的西北旷野。又能怎么样呢,她问自己。她不敢开灯,她的孙子艾苦苦正睡得香甜,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吃能睡。可怜的艾苦苦呀,命运会怎么安排你呢?艾苦苦睡得正香,他梦见了酱肘子或者烧鸡,因为他的口水顺着下巴流到了枕头上。奶奶叫醒了他。
“苦苦呀,奶奶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马女士拿出了房产证和存折在艾苦苦面前晃了晃之后塞到了枕头下,“这存折上的钱是你爹的命钱,等你那个浪子叔叔艾鸿回来后把这些给他。如果他一直没回来的话你就留着,等你长大这些都用得上。”
“奶奶大半夜的你这是怎么了。”艾苦苦迷迷糊糊的,像在现实和梦中间游荡。
“奶奶怕是时间不多了,可是还是放心不下你,你以后可怎么办呢。”马女士抚摸着艾苦苦的头一脸慈祥,“去德庄饭店当个颠勺的吧,那的酱肘子做得最好。”
“奶奶我听你的。”说完这句艾苦苦又睡了过去,这回他梦见了一列冒着白汽的火车,窗外夜色寂静。
清晨艾苦苦家院子里聚满了人,炕上马女士躺在那里穿戴整齐。上一次这个院子聚满了人还是艾兽医死的时候,这老两口在村子里人缘不错。院子里另外几个老头对于马女士交口称赞。
“老马真是不给人添麻烦,知道自己要走了寿衣都给自己穿好了。”一个老人这么说着。
“现在上面有文件下来了,不让土葬。死了的都得拉到火葬场烧掉,烧成一缕烟。”另一个老人发出这样的感叹,或许是为马女士感叹,或许是为自己感叹,反正死后都是要烧掉的。于是院子里的人开始讨论起所谓的文件来,有人说不让土葬是因为河西村被规划成了工业园区。用不了多久大卡车挖掘机就会开进村子来,一座座工厂会拔地而起,到时候河西村就变成一个到处都能挣钱的地方了。于是大家又开始讨论起工厂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兴奋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不管河西村会不会建工厂马女士都要被火化,众人将马女士的尸体抬上了面包车。这辆车会带着马女士去往火葬场,艾苦苦下回见到马女士的时候就是一盒子骨灰了。对于艾苦苦来说派出所的民警正在帮他寻找那个没有音信的母亲,如果找不到的话他将被送进孤儿院。艾苦苦不觉得警察会找到他的母亲,如果那个女人肯抚养他的话早就该出现了。
民警很快就查到了艾苦苦母亲的住址,艾苦苦离开河西村之前去找黄三告别,在这一刻艾苦苦才意识到在这里值得他告别的除了这个村子本身之外只剩黄三一个人了,黄三不光充当了他老师的角色同时还是他的朋友,可当艾苦苦站在黄三家窗外向屋里看时他对这个村子最后一丝留恋也被连根拔起。黄三修补房顶时摔了下来伤到了腰,此时黄三正在上药。艾苦苦隔着玻璃看到了黄三屁股上有一块胎记,一块很多年前在桥洞下看见的胎记。此时的艾苦苦只想逃离这里,再也不愿回到这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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