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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看你表姐，妈在电话内说。往年的中秋，妈说的是看望你舅。
中秋前的两周，舅舅走丢了。
妈的老姊妹四个人中舅舅是最小的，并且是唯一的男丁。表姐是舅舅的独苗。
舅舅很少言语，妈说他是话头短，二姨说他是闷葫芦，三姨说他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是我在不同时间听到的对他的评价。
人的长短很难说。舅舅喜欢画画，有点无师自通的味道。他画的寿星，老虎，荷花，搁现在美院毕业的学生也未必能比得上。我手头现在还存有他画的一幅中等尺寸的老虎，你能从它翻起的毛上觉察到它咆啸产生的风。后来他学了木匠，专做冷活。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谁家中的老人要得到他的一副棺头木雕，那需要提前半年才能排的上号，有的得了急病，可就没有这个福了。我见过他给我爷爷雕的老莱戏衣，人物的胡须，衣服的皱褶，那都是活的、能动的样子，松木上的节，被他雕成以绦丝串起来的佩玉。前十多年时，时兴根雕茶台，我羡慕别人有，却又舍不得花那个钱，六十岁的舅舅到城里的几个店里看了看，回去找了邻居的一个老柿子树根，耗了三个月的时间雕好了一个茶台，只见青牛盘卧，老子斜倚，牛头回勾在茶台左端，老子冥思于茶台右端。
就这么一个人，没守住自己的老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时，妗妈跟着一个外地的收苹果客（我们读qie）走了。舅舅的话更少了。上初二的表姐也不再去上学了。妈和两个姨妈骂妗子不知死哪儿去了。表姐开始了住姑姑家的历史，一年中有半年在我家。村里的人很快熟悉了表姐，人前背后夸她像是画里跑出来的。妈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愁，高兴的是侄女漂亮，将来不愁嫁个好人家；愁的是弟弟就这么一个苗苗，嫁了，谁来养老啊？
表姐的美，不只是在五官上，个头，肤色，腰身，体态样样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艳。住在我家时，妈怕出事，表姐外出一般都是我那两个彪形大汉的哥哥护着，尤其是大哥，脸上煞气重，村里的小痞子见了他都犯怵，想和我表姐搭讪，那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胆量。也有好事者劝我妈，把表姐娶回来，算是亲上加亲，但是没有人明确说是给大龙还是二龙，因为我二哥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妈听了这种话，总是说新社会了，不兴这个。那为儿子惋惜的意味，搁谁都听得出来。
表姐有自己的打算，她不准备嫁，她要娶。妈听了，泪长流，知道表姐是为了舅舅。
表姐的亲事，时咸时淡，直到零五年她二十五岁时才敲定。姐夫是个外乡人，比姐小两岁，人高马大。听妈说，表姐快订婚的那段时间，总有人给舅舅的院子里扔砖头瓦块，石灰瓶子，污秽的东西。估计是那些无奈的嫉妒者。可从没听说砸中过人，应该是他们懂得分寸的结果。表姐结婚当日，邻村的一些年轻人多有人情分子，其中一个喝醉了，竟放言要等表姐到老，招得众人大笑，他却说自己敢爱敢说，噎得众人无话可说。
表姐的婚后和多数农家子弟一样，劳碌、充实。一年后他们添了一个男孩，令舅舅老怀大开，他为孙子做了桃木小棒槌，做了背上刻了福字的桐木蛤蟆。谁承想，孩子三岁时，一场感冒，一夜发烧，患了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再后来，表姐又添了老二，但老大终究是块儿心病。舅舅心疼表姐，将老大揽在自己身边，一晃十三年，老大十六岁，舅舅也已经七十二了。老大依旧是一副痴呆相，完全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舅家所在的村子叫碑基村，靠着山，从城南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当我拎着月饼和梨子进了院子时，看到老大正在院子西边的核桃树下玩泥巴，树干的上下贴着几块泥，有一块已经干裂变白。往日干净的院子，杂物乱抛，苔藓侵阶，几簇狗尾巴草在风内摇头晃脑。
老大和我几乎同时喊了一声。表姐从屋里出来，看到是我，朝西边的屋子喊了老二，他并没有出来。表姐骂了一句。我看到一向注意打扮的表姐明显有点邋遢，亦如明艳的花瓣上有了几缕枯丝，令人伤感。
坐定后，我们沉默了几分钟。沉默中我把舅舅暗自“埋怨”了一通。十年前，我父亲去世，两个在村的哥哥手头宽裕，为了让妈住在老院子内舒适些，把它整个儿翻了新。念及妈孤独，考虑到舅舅带老大不易，可能还有对表姐的一份感情在内，两个哥经常接舅舅爷孙俩来给妈作伴，有时还交代我回来时拐个弯把舅舅捎来。舅舅这次出走前给表姐留的话是——我们去你姑家了。
舅舅出走后的时间表，妈全程跟进并转达给了我们弟兄三个。
第三天时，表姐联系舅舅未果，转而问妈才知道舅舅根本没去我家。
第四天，表姐与远在深圳打工的姐夫商量，选择报警。
第五天，警方通知表姐，本地车站购票记录显示，五天前舅舅和老大去了西安，并已经联系西安警方，寻求协助。
第六天，西安警方在一处巷子的小饭馆内找到了老大，但并未见老人。饭馆老板诉苦说他已经照顾老大大半天了。
第七天以后就没了消息。
表姐先打破了沉默，可以说是未语泪先流。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只是说舅舅是累了，出去转转，一定会回来得。我也看出表姐压抑着痛，毕竟我是她的弟弟，若是换做妈或者两个哥哥，她肯定会号啕大哭的。
表姐问我对前边巷子的瘸子叔还有印象吗？我点了头后，她说那叔叔告诉她十几天前看到舅舅去过我外公和外祖母的坟前。
叹息后，表姐又告诉我，说是村东头有人告诉过舅舅在西安雁塔区见过妗妈。
当我问老大是如何被找到的?表姐说其实是舅舅给老大口袋留了她的电话。
我没敢给表姐说我的想法：舅舅一定是准备携带老大一起寻求解脱，只是到了最后关头改了主意，自己一个人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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