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作者: 孙学忠 | 来源:发表于2022-08-29 22:0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记住他不仅仅是因为他那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还因为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在刊物上发表过作品的人。他就是被工友们称为“作家”的魏生智。

    刚到煤矿的那段日子,我最先熟悉的就是同宿舍居住的学徒工何生虎。其他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相遇的时候都会点头微笑致意。唯独那位中等身材,留着披肩长发,面容消瘦的男人给我一副不可亲近的感觉。

    由于每天下班都需要洗澡,矿工们大多以短发为主要发型,披肩长发就显得有点另类了。而且我发现他常常一个人在戈壁滩上行走,有时候独自坐在山头上发呆。别人吃饭都是围成一个圆,蹲在那里有说有笑的,只有他端着饭碗回自己宿舍。

    “那长头发的人是谁?”在一次吃饭的时候,我好奇地问何生虎。

    “卫生纸。”他简短地说了三个字。

    “卫生纸?”我万分不解地重复着道。

    “其实他叫魏生智,卫生纸是大家开玩笑的叫法。”何生虎笑着对我解释了一番。

    “作家。”他又补充了一句,“估计又在发神经了,按他的说法是在构思什么文章呢。”

    “作家?”我低声重复了一句再没有出声。我本来就很喜欢看书,内心深处对作家非常崇拜。曾经也幻想着将来能以作家为终生职业,或者从事与文字相关的工作。初中一年级就因为代数几何考试屡次不及格,一气之下辍学回家务农了。自此,我的文学梦也就被驴叫马嘶声给惊醒了。

    听了何生虎的话,让我对这个叫做魏生智的人有了浓厚的兴趣。想不到啊,居然有幸在这仅仅几十个人的煤矿采区,遇到了能称之为作家的人!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人,能甘心于矿井下又苦又累的工作,如果不是为了体验生活,那就是古时候所说的“隐者”了吧。

    在那个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中,人们的娱乐活动只有那台十八英寸的索尼电视,再就是围着厨师姜天书的半导体收音机,听评书、听秦腔。除此以外,聊天就成了随时随地的消遣。而且,聊不过三句话必定会扯到男女的话题,这似乎就成了单调生活必需的调味料。

    我发现魏生智时不时也会参与到聊天的人群当中,但是又与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别人开怀大笑的时候,他最多也就是嘴角微微上翘,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开心还是嘲讽。许多时候,别人说什么似乎都与他无关,自顾自地在笔记本上写东西。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隐隐觉得他除了一头披肩长发给人以与众不同的感觉,似乎没有其他过人之处。所谓的“作家”,不过是人们调侃他的一种说法而已。

    ……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

    “卫生纸,你小子赶快请客。”我们下班刚走进大门,只见顾大锤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张汇款单,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喊道。

    “顾大锤,你个狼吃剩下的,赶快给老子放下,别弄脏了我的书!”劳累得像一头精疲力尽的驴子,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在人群最后的魏生智,立马像被打了兴奋剂一样进入亢奋状态。他手里拧着安全帽从人群里蹿过来,对着顾大锤大声喝道。

    “给你,给你,谁稀罕你的卫生纸。”顾大锤边说着边把那本书直往魏生智的怀里塞。

    “好了,好了,我服你了,行吧!……”魏生智连忙躲闪到一边,冷冷地说道。“还是老规矩,一包‘双兔’记我账上。”说完,他径直朝澡堂的方向走了。

    刚刚下班回来,除了牙齿是白色的,浑身上下都是煤灰。雪白的书本一旦被煤灰沾染,对于一向珍惜书籍的他不亚于脸上挨了一巴掌。

    “既然是“老规矩”,那么应该有过不少先例了。”这样想着,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仿佛崇拜的小星星密密麻麻地萦绕在我的眼前……

    那边厢,顾大锤听了魏生智的话,笑嘻嘻地朝着小卖部的方向一溜烟地跑了。大家好像根本不在乎魏生智高兴与否,一伙喜欢凑热闹的人紧随其后,像捣乱了马蜂窝一般嗡嗡作响……

    一盒双兔牌香烟毕竟还是狼多肉少,在一群烟鬼面前经不起抢夺。虽然才花去一块钱,那却是稿费的五分之一,在一袋面粉九块钱的年代那就是真正的“钱”。那时候,室友何生虎学徒工每月工资二十二块五毛钱,我的加班工资和效益工资加一起也不过才七八十块。

    我们洗澡回来没有看到有剩余的香烟,只见一地凌乱的烟头。那本杂志孤独地躺在中心花坛的水泥台上,被一阵风漫无目的地翻动着“哗哗”作响……

    不久后的一天上午,我借故去找魏生智同宿舍的工友,正好魏生智不在宿舍。在他的枕边我看到了一本名为《阳关》的杂志,上面有一篇署名魏生智的文章。我看了一下,大概意思讲的是一位美院毕业的大学生,对敦煌壁画艺术向往已久。她立志要为保护这座瑰丽的艺术宝库奉献自己的一生,主动申请到敦煌研究院工作。当她兴致勃勃地来到敦煌,却被西部戈壁沙漠荒凉的景象惊呆了。在一个黄沙弥漫的午后,她彷徨在十字街头……

    谁能想到,恰好那天就出事了……

    当天下午,晚饭后大家都在会议室等待着看新闻联播。突然就听到魏生智在院子里高声叫骂着,而且还是朝着会议室的方向来了。他边走边恶毒地诅咒着:“哪个生下孩子不长屁眼的干了缺德事?你没东西擦屁股,怎么不用自己的枕巾?随便捡一块石头也行啊!竟然把老子的书撕成这样……”

    只见他手里高举着一本残缺不全的杂志站在门口,一边骂着更恶毒的话,一边观察着大家的一举一动。他脸色铁青,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眼里分明噙着泪水,看得出他的内心是多么地悲愤。我在想,一个人是怎样的爱书如命,才能有这样强烈的反应啊!

    但是,任凭他的语言攻击如何猛烈,大家依然泰然处之。不知道是装的太像,还是撕他书的人根本就不在现场。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还有人插科打诨调笑着……

    我感到浑身很不自在,因为他手里拿着的就是我上午看过的那本《阳关》。每当魏生智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就像做了贼一样心跳加速,不敢看他的眼里,生怕他怀疑到我身上。我深切体会到了芒刺在背,坐卧不宁的感觉,心里一遍遍责怪自己不该去他的房间。

    “是谁干的好事?你没有卫生纸用,可以找魏生智要啊!人家魏生智不缺少卫生纸,他的稿费买卫生纸还是能买得起的。你不能把魏生智的书当成卫生纸用来擦屁股啊!卫生纸能值多少钱?你看看,为了卫生纸这点事,把魏生智的脸都给气紫了……”一贯喜欢拿魏生智开玩笑的修理工老车,他绷着脸故作严肃状地说道。

    那个一向以巧舌如簧著称的老车,乍一看他的态度是极其严肃认真的。但是,人们从他夸张的语气和声调上可以听出极具调侃的意味。他一口一个魏生智,一口一个卫生纸,就跟脱口秀一样一下子把大家给逗得前仰后合,笑成了一团。

    本来气势汹汹地来找麻烦的魏生智,被老车这么一搅合,在哄堂大笑的人群面前顿时无话可说了。想对着老车发脾气又找不到借口,想继续发火,他的叫骂声早被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笑声里。只见他咽了一口唾沫,一跺脚转身走了。他的披肩长发被行走的风吹起,凌乱在脑后……

    第二天晚饭后我去后山散步,夕阳斜照之下,柔和的微风拂面而过,令人心旷神怡。正吼着秦腔独自陶醉的我,突然被不远处的一物吸引住了——好大一坨屎!

    不,吸引我的不是那一坨屎,而是它上面粘着的那几团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我特意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在其中一团纸上居然看到了“生智”两个字。接着,又在另外一团粘着污秽之物的纸上发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魏”。我认真查看了残留在现场的两只脚印,从尺码大小上大概判断出是机械队老张的。但是,又不敢确定,也就没有声张。

    自从发生了撕书“事件”之后,我便彻底打消了去找魏生智借书的念头,闲余时间翻来覆去翻看家里带来的两本《辽宁青年》。书里的内容早已不记得了,但是我非常庆幸,是它们陪我度过了那段难忘的时光。那两本《辽宁青年》被我翻看了无数遍,虽然被煤灰沾染得连文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在我的细心呵护下它保存得非常完整,没有遭了擦屁股的厄运。

    我的工作是开绞车,平常的时候地面上就我一个人,其他人都依次分布在地下不同深度的各个工作面。因此,大多数时候我是孤独的。我只有对着大山狂吼,然后侧耳倾听大山的回声,借此来排解寂寞。当然了,我也有更高雅的做法,那就是唱歌和朗诵诗词。

    尤其是朗诵诗词的时候,一旦自己的情绪被带入诗词的境界里,在那个山高沟深的地方我就是唯一的“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就在我望着洒落在工作房门口的一片月光,心情极度低落地大声诵读东坡居士的这首千古名作,最投入情绪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打断了我。

    “呵呵,想不到小孙还是古诗词爱好者!”说话的正是魏生智。还好,他是话音先到人影后至,否则在月光下如同鬼魅般地突然出现,非把我吓个半死不可。

    从“呵呵”两声笑中,我好像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或者说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魏生智。从满是煤灰的脸上,看不到他的表情究竟是欣赏还是轻蔑。他斜倚在门框上,说道,“小孙,你给我解释一下‘婵娟’是什么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精神。我还在处心积虑地寻找和他接触的机会,想让他知道我也是文学爱好者,为以后借书铺一条路呢。机会居然就这样来了!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万分自信地凭自己所理解的,开始了我自以为是的表演。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翻译成白话文,它的意思就是:但愿我们都好好地活着,哪怕千里之外也共享着这美好的月光。从字面上来理解,这里所说的婵娟就是嫦娥,词中借指月亮。实际上,它暗喻作者心中思念的女人。不过也很难说,是苏东坡写给情敌的一首词,意思就是两个男人相隔千里之外,思念着同一个女人……”

    “噗……哈哈……”我自鸣得意地说着,哪料想魏生智一下子没憋住笑出了声,直笑得扶着门框瘫软在地上起不来了。他大张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和鲜红的牙龈,像一只怪物一样,在灯光的映照下让人陡生毛骨悚然之感。

    “我,我说,说小孙啊,你们老师给你这样讲的?”他捂着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说着话还用自己的脏手揉着眼睛,估计是笑出眼泪了。

    我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从他的反应来看自己的解读肯定是错误了。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止住了笑来到我跟前。他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了上面,给我讲解起了这首词的意思……

    那一晚他和我聊了许多诗词方面的知识和有关人生的感悟,虽然我的学识尚属浅薄,在他来说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他说,在煤矿那个小圈子里,能与他一起讨论文学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从他的叙述中,我才知道他高三重读了四年也没有考上大学,就是因为十恶不赦的数理化每次都给他拉分。我非常佩服他的执着,哪像我,就因为数理化屡次不及格,才初中一年级就毅然决然地离开学校了!

    他说自己在煤矿工作也是想熬到转正,期望着能吃上商品粮,将来有机会从事与文字有关的工作。他说,对于当前来说文学写作只是一个爱好。这几年累积起来挣到的稿费也不过三五十元,虽然顶不了啥用场,总算是对自己成绩的肯定吧。他还说,虽然说看书不能当饭吃,写作的收入不足以养家糊口。在他心目中,唯有文字,才是最终安放灵魂的地方——这也是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看许多理论书籍上都讲过,说文艺作品来源于生活。没有具体生活、劳动、工作的体验就写不出贴近现实,反映现实的好作品。文艺作品又是高于生活的……

    说实话,对于初学写作者来说,这个分寸实在很难把握。过于贴近生活显得太直白,缺少了趣味性,引不起人们的阅读兴趣。如果演绎的太离谱,太脱离实际,就有胡编乱造之嫌……

    魏生智那一次估计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好分寸,作品太贴近现实了,给自己惹来了麻烦。说起事情的始末还是因我而起……

    自从知道我喜欢文学,魏生智就主动把自己的书借给我看,就连一些小说手稿也不例外。有一天晚上,我拿着一部短篇小说的手稿看得正出神呢,机械队老张推门进来了。我严重怀疑他有撕书擦屁股的嗜好,就赶紧把手稿往枕头底下塞。

    “看的啥违禁书籍,见到我来还藏起来了?”老张说着话,那只有力的熊掌轻轻一拨,就把我推到了一边。在他的面前瘦小的我就是一只任他宰割的弱鸡,再说了,我也实在忍受不了他太靠近我,腋下的狐臭味熏得我头昏眼花的。只能随他去了,但是他要再敢撕书擦屁股,我必定会全力阻挡。

    “呦呵,卫生纸这写的是我们煤矿的事……”他一边看着,顺势躺在了对面何生虎的床上,何生虎此时正在上夜班。

    老张拿着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他一会儿咧着嘴笑,一会儿又皱着眉头,看样子对小说的内容很感兴趣……。“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外表有点粗俗不堪。看着他被文字吸引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啊。他怎么能把书撕下来擦屁股呢?”我仰在床上看着他,心里暗暗嘀咕着。

    “小孙,这篇小说你看完了没?”老张突然说话了。

    “哪篇?”我问道。

    “就是这篇《大山深处的欲望》。”他说。

    “刚刚看了一半,我觉得写得不错。也是矿山上的事,所以说看起来很贴近现实,也能引起人的共鸣……”我以为老张要与我探讨文学方面的问题,就想着把自己的感受谈一谈,和他做一个交流。

    “你觉得小说里的那个男主人公写的是谁?”老张猛地坐起来两眼紧盯着我,打断了我的话。冷冷地说道。

    “小说里好几个男人,你说的是哪一个?依我看,人物刻画的很形象生动。尤其是……”我看他的脸色冷得都要结霜了,好像是是受到了啥刺激。难道被小说情节吸引的太投入了?这样想着,我还是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算了,算了。你这个还没长毛的的屁孩子懂个鸡儿……”他好像没有兴趣和我进行深层次的交流,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赶紧闭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状。哪料想,他冷不丁“刷”地一声抬起屁股就往外走去。我一下子急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这是又要撕书的架势?这样想着我赶紧趿垃着鞋追了出去。

    “卫生纸,你他妈欺负到老子头上了……”我跑出宿舍门,昏黄的月光下只看到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朝魏生智宿舍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大声叫骂着,沉重的脚步跺在地上咚咚直响。看电视的和一些早睡的人都被惊动了……

    我跑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老张已经採着魏生智的衣领。地上扔着几本书和一沓稿纸,钢笔也被踩成了两截。看来魏生智正在写东西,被突然闯进来的老张吓傻了,他双眼圆睁紧盯着老张。

    “卫生纸,你个哈怂,是不是每个月不让女人使用几天,你心里不舒服?居然拿老子来寻开心……”老张边骂着,一只手在魏生智的后背上捣了一拳。

    “干啥呢?老张,有话不会好好说?”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区长李应龙闻讯赶来了。

    听了区长的话,老张的第二拳停在了半空中没有砸下去。趁着老张一愣神的功夫,魏生智一下子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迅速躲在了区长的身后。

    “老张你个大叫驴,你给老子等着,不明不白地打了老子一拳……”魏生智从区长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副有所倚仗地样子。他深知自己体力上有巨大的差距,嘴不饶人地用语言进行猛烈还击。

    “行了,有完没完?刚才被人家採住衣领的时候咋就成软蛋了?”李区长毫不客气的对身后的魏生智喝道。

    “我……他……你……”不知是被老张一锤整懵了,还是被李区长一句话给噎得没面子了。魏生智结结巴巴不知说啥才好了,三种人称都说了个遍,愣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随后他们两人被李区长带到了办公室,我们在门外听起了墙根。隐隐约约听到老张说魏生智小说的原型就是他,他说魏生智把他的形象丑化了。魏生智辩解说他完全就是凭自己的想象胡编乱造的,绝对没有把老张写进小说里面。

    “小孙,你去把那擦屁股的东西给我拿过来。”李区长知道我也在听墙根,他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喊道。

    我赶紧去魏生智的宿舍,从地上捡起那本手稿送到了李区长的办公室,顺势坐在了靠墙的椅子上。李区长接过那本手稿,一页一页开始仔细阅读起来……

    “他一米八几的个头,皮肤黝黑,看起来像一只黑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干不了技术性的工作。常年抽烟的他,牙齿都熏黑了,浓浓的狐臭味让人不敢靠近……

    ……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魅力,难道仅仅因为他个头高,长得壮?还是觉得他有希望转成吃商品粮的正式工。他的女人身材娇小,却有着让女人都嫉妒的资本。我想不通,好白菜为啥总被猪拱……”哈哈哈……李区长看着看着念出了声,居然又止不住笑了起来。

    “李区长,你看看,他把我埋汰成啥样了?你给评评理!”老张看着李区长说道。

    “咋就埋汰你了?哪句话说你老张半个字了,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样自动对号入座,有意思吗?”李区长剜了老张一眼,拉下脸怼了一句。

    “你想想,我们采区谁的个头最大,谁是地包天?谁有狐臭……”老张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个子大,地包天,狐臭,这都是你的特点?他文章中还说道和女工的那一摊子烂事,我们这里有女工吗?娇小玲珑的女人也说的是你老婆,老马的老婆比你老婆还娇小呢,老马怎么没有跳出来骂人?”李区长毕竟是领导,他几句话把老张问得哑口无言。

    “反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写的是谁……”老张嗫嚅地说道。

    “行了,不要一天闲的蛋疼,没事找事!睡觉去吧。”李区长刚刚说完,老张腾一下站起来扭头走了。

    魏生智一听这话,也连忙站起来向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谁让你走了?”李区长冷冷地说道。

    魏生智尴尬地笑了一下又坐了下来,用手搓搓脖子,估计被老张给弄疼了。

    “你一天神经兮兮地,好像一副才高八斗的样子。编故事也不要拿身边人说事啊,你天生就是个欠揍的货。三十出头了还不成家,还成天价盯着别人的老婆,你管他是不是让猪拱了……”李区长强装出一副严肃相,说道:“就你那两把刷子,靠写文章能当饭吃?不走进体制内,还想着靠写文章养家糊口?日子过得一团糟,拿什么支撑你的梦想?”

    “我又没有写老张,他是自己找事……”魏生智辩解地说道。

    “你让小孙说说,你文章中的外貌描写不就是以老张为原型?你还对别人的老婆心生爱怜,真是个变态货!老张最在乎别人说他地包天……”李区长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训斥,“以后注意着点,不要再惹事生非……”

    从此出了那档子事,我心里觉得非常对不起魏生智,却又不知如何去解释。如此一来,我也就不到他宿舍去了,他也很少和我说话,多数时候相互见面只是笑着点一下头。我再也没有从他手里借到过一本书,他也没有再鼓励过我看书写作。当然了,后来也没再看过他的小说手稿。

    以后的日子里没有见到过与他有关的信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新作发表。偶然一次我看到他去了会计老潘的宿舍,出来的时候腋下夹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从外形上判断应该是书籍之类的物品。

    我从煤矿出来之后给他写了一封信,讲述了那次事情发生的始末,并且再三表达了我的歉意。我说自己很佩服他的才华,只可惜不能在他身边得到进一步的帮助和提高。盼望能收到他的回信……

    我真的收到了他的回信,他说那次的事他没有责怪我,让我不要太自责了。他对我能早日走出煤矿感到庆幸,他说他很羡慕我能够到一个更大的世界里增长见识,在一个广阔的天地得到锻炼。他勉励我多读书,勤练习,争取在文学创作方面有好的发展。

    他说自己在煤矿工作是无奈的选择,其实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在煤矿两百多米的井下工作,体验着不一样的人生。特别是脑海里浮现出事故中失去生命的工友鲜活的面孔,更激起了他的创作欲望。他说,也许注定了煤矿就是自己创作的源泉。闲暇之余登上那座山头,望着无尽的山峦,就有一种强烈的创作欲望……

    我立马给他写了回信,对他百忙之中给我回信表示了感谢。我讲了自己在部队的一些事情,我说希望他能把自己多年来发表过的作品寄给我,以便我学习借鉴。为了表达我对他的思念之情,在信的结尾引用了东坡先生的千古名作的最后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我的好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了。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情况,听说他一直在煤矿工作,生活依然没什么变化。三十多岁了还一直是单身,听说也相过几次亲,都因为性格不合没有走到一起。倒是有一位钦慕他才华的女文友到煤矿去了,被那原始苍凉的景致所吸引。姑娘在煤矿和他同居了大半年时间,结果最后还是离开了,具体原因众说纷纭。

    听说两人分手的时候两人并没有那么悲伤,临走时两人还相拥了一下。那姑娘微笑着,挥了挥手,没有带走一颗石头……

    再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是他出了意外的时候。据说那次矿难中他救了老张的一条命,自己却落下了右腿终身残疾。也许是因祸得福,后来他被特殊照顾转为了正式工,实现了吃商品粮的愿望。

    煤矿倒闭后,其他人都给安排了公益岗,也算是能保证基本生活。魏生智没有接受安排,他留在了农村种着三亩地,大部分时间主要用来搞文学创作……

    关于魏生智的一切消息都来自于老张,老张过一段时间就会去看望魏生智,他说这辈子不能忘了救命恩人。前几年老张也偏瘫了,和魏生智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坚持在写作的道路上走下去……

    我托人在市、县作协打听过,作家名单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作家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tpleg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