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壹
流银是条白蛟,生于东海,长于东海,是东海龙王众多子女中的一个,生而独角,视为不详,所以并不受重视。
流银的母亲是条银白蛟龙,生她之时正好赶上龙族五百年一次的天劫,为了护住腹中孩子,被九霄神雷劈成了劫灰。流银出生时即丧母,又额生独角,命格大恶大邪,虽是幺女,却不受丝毫宠爱。
贰
流银还记得,那天是自己五百岁的生日。
五百年,人间已是朝代更迭,大浪淘沙洗尽英雄,但龙族寿命极为悠久,五百岁才算是成年。就在这天,流银遇见了来龙宫赴宴的紫霄上仙。
一身紫衣的男子自御辇上走下,风度翩翩如芝兰玉树,龙王忙起身见礼,态度恭敬之至。那面容俊美非凡的紫衣男子只是倨傲地点了下头,紫发银眸,俊美非凡。
龙王的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满,小心翼翼地将男子请到上座,态度毕恭毕敬。流银知道,能让龙王如此对待的只能是那传说中身份极高的紫霄上仙了。
只是想不到,这位仙人竟然如此的年轻俊美,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威严中年人形象。
小白蛟流银从不相信一件钟情这件事,直到那位身份高贵得吓人的上仙指着站在下方的自己,语气淡漠地说道:“龙王,本上仙可否带她回紫霄神宫侍读左右?”
虽是询问的语气,却透着股理所当然。龙王当然不敢反驳,脸上带着流银从未见过的慈爱神色,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要好好侍奉上仙。
流银望向那人,那尊贵的紫衣上神眉目冷淡,不带半丝烟火气,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何为一见知君即动心。
肆
这世间最美的一见钟情,是在晦暗的时光中,看见你淡漠的一眼,就此念念不忘。
后来,流银就成了紫霄上仙身边的仙官,侍奉左右。再后来,众人都知道紫霄上仙身边有个小仙官,性子极好,人又温柔,就像那三秋的桂花一般,清清淡淡,软软糯糯。
流银不是愚蠢的女子,相反,她很聪慧。她知道,紫霄上仙当年那一指只是心血来潮,并非是对她青眼有加,他有那样高贵的身份,而自己只是一个龙王不受宠的幺女,云泥之别。
正因为明白,所以清醒;因为清醒,所以不敢去爱。
她小心翼翼地做事,在他身后温酒烹茶,读书研墨,素手添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那样寂静无声,那样默默无闻。
紫霄只知道自己一时兴起,便从龙宫带回来一条白蛟,性子温吞,但做起事来进退有度,把自己身边的杂物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从不让自己费心。
好像,是叫流银来着。
不过那小蛟眉眼清淡,总想不起具体长相。算了,想个小小仙官做甚,不如想想最近魔界大乱,魔族狼子野心,试图攻打天庭之事,真是让自己头疼呐。
伍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流银新酿了坛桂花酒,花是自己在紫霄宫里采摘的新桂,水是普通的泉水,在门前的桂树下埋了一个月。
流银把酒挖出来启封后用瓷杯盛了,轻抿一口,倒也清冽香醇,辛辣的酒液还微微带着点桂花的甘甜。
“给本上仙一杯。”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流银猝不及防,她呆呆地盯着门外的紫衣男子,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呆愣,流银立马便反应过来,找出昆仑白玉杯,满上了酒,恭敬地递给紫霄上仙。
紫霄上仙随意接过,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酒不错,以后也给本上仙酿几坛。”
流银被那一抹笑意晃了眼,天色与酒色之间,只记得上仙一笑的绝色。
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对于天上的仙人来说,时间仿佛并无意义。
流银一千岁了。
这一天,龙宫突然来人,要带流银回去,理由是成亲。
原来西海的二太子敖夏前些日里来紫霄神宫拜访,见过在紫霄上仙身边侍立的流银后便念念不忘,回去后便亲自上门求亲。
四海之间本就有着盘根错杂的联姻关系,东海对此乐见其成,立刻答应了下来。
流银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上仙赏赐的仙丹美玉通通被她送给了其他仙官。
柒
紫霄回来后,发现身边的小仙官已经换了。
对于流银回龙宫的事,他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她走的这么快。
可身份尊贵无双的男子怎会在意一个小仙官的去留,换个人侍候也就是了。
可过了几日,紫霄便坐不住了。
紫霄神宫里总是寂静无声的,时间仿佛于此凝固,可以往有流银在身边侍候,总觉得恬淡又舒心。可现在身后侍立的仙官一个个低眉敛目,较之先前,并无不同。
可紫霄上仙突然觉得很寂寞,就像是一个人在星空里踽踽独行一般。身侧之人明明都可以代替她,却无一人是她。
紫霄突然想起那年,她刚来紫霄神宫不久,七月初七,她趁着自己熟睡的时候,偷偷溜进自己的寝宫,在自己枕下压了根红绳。自己怎会不知,不过是看她好玩,佯装熟睡。
自己还知道这红绳名为相思,七月初七总有一群仙官向月老求取,压在心上人枕下,便可情定三生,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罢了。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条小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了,性子也越发温吞。
紫霄皱眉,感觉心中空空落落,可是,天上最为尊贵的神祗怎么会心痛?心痛不过是凡人的懦弱罢了。
“上神,魔族大举进犯”。
门外有金盔银甲的天兵来报,紫霄没有再纠结流银的去留,立刻披上神甲,前去处理魔族事物。
捌
天门外,魔族气势汹汹;东海,十里红妆。
花轿之上,流银嫁衣似火,双目含泪,她重重叹息一声,“终究是妄想啊。”
正在这时,流银听到轿外一阵骚动,送亲的队伍似乎被拦下了,下一刻,她看见轿帘从外面掀开,敖夏焦急的脸庞出现在面前,“魔族进攻天门,紫霄上神前去迎战,这儿危险,我送你回龙宫”。
流银听闻,大惊失色,那一刻,她心里浮现出的只有那紫发银眸的男子,流银突然一把撤下盖头,向着天门的方向飞身而去。
身后是敖夏焦急的呼喊。
玖
天门,气势汹汹的魔族被天兵天将拦住,紫霄上神和魔主缠斗,交手处浮现出神兽虚影,可怕的波动将天门周围的建筑都轰成了齑粉。
一身嫁衣的流银赶到时,正好看见一支魔雷包裹的长箭向着紫霄上神背后射去,流银想都没想便飞身挡去,魔箭从流银的胸前穿透,留下大朵的血花。
紫霄听到声响转头便看到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他怒吼一声,将魔主砍得节节败退,然后抱起流银染血的身体,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变得越来越虚弱,一股巨大的恐慌感令他感觉呼吸都困难。
这一刻,紫霄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流银的感情,但却是在即将失去她的时候。
平日最为尊贵倨傲的上神,此刻手忙脚乱地去捂流银胸前的血洞,双眼通红,喃喃地说,“别怕,我去找神药,你一定坚持住,你是本上神的仙官,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殿下,没用的”,流银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她的双眼还是那样清清淡淡,温温柔柔,“这是魔族的灭魂箭,中此箭者,形神俱灭。流银只想告诉您,流银喜欢您”。
流银笑了,那样的热烈,灼伤了紫霄的双眼,他想起,这好像是流银第一次对他笑得这么开心。
他心痛欲裂,流银在他怀里渐渐没了声息,明亮温柔的双眼慢慢合上,嘴角却始终上扬着。
刚满一千岁的流银死去了,死在他最爱的上神的怀里,穿着火红的嫁衣,嘴角上扬。
拾
后来,听说天宫最年轻尊贵的上神在打败魔族后,只身去了东海。
天长日久地守着一座孤坟。
坟前的碑上刻着几个字——吾妻流银之墓。
后记
紫霄喝着桂花酒,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在漫天霞光掩映下,自己站在一身嫁衣的流银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语气温柔,“流银,我来接你回宫。”
她轻启朱唇,笑靥如花,道了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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