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小升初这年,是娟子一家这辈子中最为开挂的一年。命运似乎格外垂青起这个飘泊在异乡的三口之家来。
先是娟子勤勤恳恳工作数年,终于迎来了人生第一次的升职,其实让娟子开心的并不是升职,而是那个压榨了她多年的女上司,终于走了!想到那个女上司临走前阴阳怪气的样子,娟子心里就慨叹,怎么就有这种人,看不得别人一点点好。
不过,也幸亏了这些年没有职务,娟子可以全身心照顾家庭。这不,女儿品学兼优,小升初考进了年级前十!最高兴的还在后面,一个月后,娟子的老公陈诚,因为工作业绩突出,被破格提升,要去主政一个单位!
真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娟子真心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也是值了!
一时间,娟子一家也成了单位很多人艳羡的对象,不少女人都羡慕娟子嫁了个好老公,甚至单位领导都上赶着和她开玩笑:娟子,以后成了官太太啦,可要罩着我们啊!娟子嘴上说:哪里哪里,领导您真是客气!心里却早已了开了花,奋斗了那么多年,我娟子这朵野百合也迎来了春天啦。
下班走在路上,娟子的脚步是轻快的,心里的甜蜜写在脸上,不时有同事主动和她打招呼,娟子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稳住!稳住!可到了晚上,她会做梦都会咯咯笑醒,习惯性地去推身边的老公,没想到,手下去却是空的,猛然睁开眼睛,才想起老公陈诚已经出差一周没有回家了!
娟子开始担心起老公来,出差一周了,也不来个电话,电话也净占线打不通。偶尔打通一回,也是匆匆说上两句就挂了。看看表,已经12点多了,这个时候了,老公在干嘛呢?电话打过去,却还是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娟子睡不着了,索性披衣坐起,走到女儿的房间前,女儿已经熟睡,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又坐回去,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想想升职以后的这段时间,陈诚天天在外面跑,回来倒头就睡,连和自己亲热的时间都没有,都说男人有权就变坏,老公还不到38岁,会不会......听说他的不少下属都是女人呢,想到这里,娟子心里陡然冒出一股寒气,这男人啊,真的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半个月后,陈诚终于回来了,不过只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娟子,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饭!满心欢喜为老公准备酒菜的娟子立马没了心气儿,一边狠狠地剁案板,一边生气嘟囔:天天在外面跑,这个家看来是不要啦!
娟子发现自己越来越烦躁。她想对陈诚说说单位里的烦心事,诉说女儿成长的烦恼,可是陈诚要么是眉头紧锁,假意应承,要么就干脆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没有时间听你唠叨!全然没有了以往的耐心和倾听。
就连自己一向宠爱有加的女儿,脾气也是越来越暴躁,有时候因为学习的事说上女儿几句,女儿也会和她顶嘴,甚至大吵。这下倒好,本来一个甜蜜温馨的家,每个人都成了火药桶,一点即燃。
娟子哪里知道,陈诚的频频出差,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工作中的实际问题。业务出身的陈诚,并没有坐镇一方的经验,主政后还需要事事冲在一线,因为那个单位有很多他以前从未假手的业务,他必须所有情况都摸清了,再做定夺。
而作为空降兵,他刚到新单位,没有一点点的根基。一些元老级别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些年轻的,热情上是有,能力上还差火候,他也不敢轻易放手。这就导致他不在哪里,火就着在哪里,他就像一个孤军奋战的指挥官,四处灭火应接不暇。
最要命的是,作为书生的陈诚,一直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认为领导把自己放到这个位置,是对自己的信任,他必须干好!所以,这个职务对他而言完,全是一个人在死扛。
权力这个东西就是一柄亮晃晃锋利的双刃剑,当你负起使命的时候,也深深插入你的身体,刺得你汩汩流血。
这之前,娟子一家三口的小日子其实过得蛮惬意。周末附近小游,打牙祭,节假日,外出游玩放松,疼妻爱子的陈诚,会带着娘俩吃遍美食。可自从陈诚升了职,那样的日子就一去不再复返。
又是夜深人静,整栋楼里都是静悄悄的,女儿已上床休息 ,娟子又独守空房开始胡思乱想,睡不着就瞪大眼睛开始数羊。一阵沉重的脚步,踏得楼板当当当响,陈诚终于回家了。先是跑到厕所,抱着马桶一阵阵狂吐,再是一通咕咚咚喝水,最后爬到床上,却又是翻来覆去烙饼,怎么都睡不着。
娟子爬起来去帮他关灯,陈诚说:还是别关了,关了也睡不着,我躺一会儿就起来看书。娟子犹犹豫豫地说:老公,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呢?陈诚说:你别瞎想,在家安心带好孩子就行了,别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陈诚变得越来越忙。白天忙工作,夜晚还要出去应酬。单位里,新人业务生疏,老人又不服他,还频频制造事端,陈诚迅速消瘦,夜夜失眠。已有下属频频告状,说陈诚在单位里老是发脾气,领导对他已经有了微词。陈诚害怕出了纰漏,下班后也不敢回家,疲惫、焦虑,陈诚感觉自己仿佛在走一根命悬一线的钢丝。
转眼到了年终,陈诚已经成了沙漠中孤行的一匹骆驼,任何一棵稻草就可以把他压垮。而就在那段时间,报纸电视上都有因工作压力大抑郁跳楼的报道。
娟子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虽然陈诚从不对她倾诉,她也渐渐意识到老公对他的冷漠无言,不是因为别的,完全是因为工作的压力。
可娟子也是束手无策,她不知道什么办法可以缓解陈诚的焦虑和压力。这天,她接到了老妈的电话:娟子,怎么这么久没往家打电话,是不是有事了?娟子这才想起来,俩人升了职以后,只给老人报了个喜,后来整天忙的晕头转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给家里老人打电话了。
老妈试探着问:陈诚现在干得怎么样呀?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娟子的心窝,她哇得一声就哭了。老妈在电话那头吓了一跳:怎么啦这是?娟子抽抽嗒嗒地说:妈,陈诚压力特别大,我感觉他快挺不下去了!要说,经历过世事的娟子妈还真有些临危不乱的气度,咳了一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呀,你们以前的小日子过得就不错,事业上要那么大进步干嘛,咱不进步那么多不就得了嘛!
老妈的一番话让娟子一下子醍醐灌顶:是啊,这些年我和陈诚事业上一味向前冲,究竟为的是什么?要说现在挣得钱是多了一些,可是想想陈诚现在的压力,想想现在一家人的焦虑,还不如以前的轻松惬意。与其涸泽而渔,不如退而结网,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工作不干了,总不能把一条命搭上!
周末,中午娟子做好了排骨汤,陈诚还是没有回来,娟子就给他打电话,把老妈的那番话讲给他听,结果把陈诚也给逗笑了,说忙完马上回家吃饭。
那天饭后,娟子提议去山上的郊野公园转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
前一天下了厚厚的大雪,山上一片银装素裹,青松巍峨,空气寒冽,沁人心脾。有调皮的松鼠蹦蹦跳跳在松林里找寻松果,一只山兔从雪里跳出来,倏忽一下没了踪影。女儿晨晨最开心,说要和爸爸妈妈打雪仗,挑选了林间的一块空地,三个人真的打起雪仗来。奔跑笑闹中,陈诚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打了一下午的雪仗,回家后,那一晚睡得特别香。
娟子和陈诚进行了一次深谈,陈诚彻底向老婆敞开心扉,承认自己每天都在煎熬。娟子说:老公,你咋不早告诉我呢,我也好帮你出出主意。陈诚说:我不是想为家里再增加点收入吗,再说男人不都要奔个前程!娟子说:前程重要,你活得好好的更重要,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娘俩这辈子怎么过?陈诚说:老婆,你不会嫌弃你老公我没出息吧?娟子用手使劲揪了一下陈诚的耳朵:你呀,就是个书呆子!这世界上,谁和你最亲,是工作还是我?
夫妻二人达成协议,娟子安心照顾女儿和他的起居,陈诚每天5:30 早起,出去暴走,每天十几公里的体力消耗,让他大脑得到放松,他睡眠稍稍好了。在暴走的过程中,陈诚还结识了两个好友,其中一个对王阳明的心学深有研究,三个人一起谈经论道,互相探讨工作中的章法得失,陈诚开始对自己的职业定位进行重新思考。
后来陈诚每次出差,娟子将女儿的趣事编辑成段子发给他,让他有时间出去多逛街,让他为娘俩买书,买衣服,让他时刻感受家庭的温馨。陈诚网上订阅了哈佛大学的幸福课,烦躁时听课,研究王阳明心学。经过半年的调整,陈诚终于睡眠不再有障碍,但他还是主动辞去了一把手的职务,到另外一个单位任了副职。
娟子虽然对老公的做法有些遗憾,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怨言。当很多人说:娟子,听说你老公主动辞职,太可惜啦!娟子只是微微一笑:这样挺好的!
一家三口的生活又回复了以前的甜蜜。家,又成了温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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