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春晚的日子，除夕之夜，小孩子最向往的事情就是初一的拜年。
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有用上电，傍晚点煤油灯照亮。
北风呼呼，一阵强一阵弱地敲打成蒙着塑料纸的木窗户。室内暖意融融，一家人围着火盆，轻轻拨动燃烧的木柴，火星跳动飞溅，噼啪噼啪，热浪氤氲，红晕慢慢爬上每个人的脸庞。
大人因为要守岁，想睡不能早早睡 。小小的孩童，因为兴奋，不想早早睡，可是，时间一长，终究敌不过瞌睡虫的侵袭，垂下脑袋，点头如捣蒜。
大人捅捅瞌睡虫的胳膊，连声说上床睡上床睡，别再“舂米”了。
小小的人儿原本想着坚持，可眼睛皮上像是刷了层浆糊，怎么也睁不开，只得站起来向房间摸去，嘴里却不放心地叮嘱：姆妈（或者姆爸），等会儿早点叫我起来，不要忘记了。
拜年是天大的事情，家长怎么敢忘记呢？
十二点（普通人家没有钟和手表，是怎么掐算时间?）一过，新的一年来到，外面响起了震天的炮仗，此起彼伏。
这也叫开门鞭，炮仗声中，家家户户无比虔诚地打开大门，嘴里说着祝福的话，迎接想象中的财神福神大驾光临。
父母们只需一声喊，睡意正酣的孩童，立刻起床下地，穿上新衣新鞋，一头扎进黑暗之中。
于是，相互拜年的人，个个兴高采烈，脸上洋溢着喜气，黑暗之中，迎头碰见了，祝福的话滚滚而出。
乡间小路上，一拨子来一拨子去，脚步声熙熙攘攘，伴随着电影散场似的杂踏与喧闹。
如果有哪家人还在酣睡，拜年的人过来，见眼前大门紧闭，大人一般表面不吱声，内心却在嘀咕：这家人，也太不晓得好歹不知轻重了吧！大年初一也能睡过头？
正月初一，哪得是多重要的日子？一年360天，没有哪一天其重要性能出其右。
淘气的小猴头（小男孩），嘴上不带门，早已嚷开了：关门上锁，死人失火……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日子说出口，无异于最重的诅咒，正月未过，便在整个村庄纷纷扬扬地传开了。
那个时候，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必须男孩子率先拜年，女孩子才能随后。
倘若哪家放过开门鞭之后，首先是女孩，而并非男孩跨进门拜年，会被认为很晦气的事情，这种思想沿袭了很多年。
大概有五六个男孩进过我家之后，母亲才会把按捺不住的我和姐姐放出去，外面还黑黪黪的呢。
我们开始挨家挨户地进门拜年，待外褂和裤子的口袋里装满花生、蚕豆、水果糖，以及大糕果子之后，再多也装不了多少了，这才有选择地跑去给压岁钱的那几家。
一个村里住着，基本认识，但关系分生疏与远近。
平时来往走动多一些的，主人家就会抓一些贵重的花生和水果糖给拜年的小孩，如果关系一般的，主人抓出去的多半是炒爆的蚕豆和玉米之类。
沾亲带故的，大多会给压岁钱。
譬如我，大年初一凌晨出去拜年，除了收获满口袋的吃食，还能得到不少压岁钱，一角二角加起来靠近2元，这相当于巨款。
2元是什么概念呢？我读小学一学期的学杂费1.5元左右，那时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一说。
一个村子基本跑遍，东方才微微露出一线鱼肚白，像眉毛一样又细又小。
我拜完年回家，首先把满口袋的零食倒进布兜，然后把压岁钱的来处告诉母亲。
根据礼尚往来，母亲总要在对方给予数目的基础上，增加一毛两毛给予对方的小孩。
这样，有来有往，彼此的关系才能长长久久地，没有人家愿意一直单方面付出。
一母所生，我和姐姐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她大我两岁，今朝有酒今朝醉，拜年得到的零食，她根本就不往外掏，留在口袋里，随时随地可以吃，因而，最多两天，她的口袋就会空空如也，比脸还干净。
而我呢，把装零食的口袋口扎得紧紧，然后吊在半空，我有时馋得直咽口水，也舍不得解开口袋，掏出零食吃。
一直等到正月一十之后，我才每天摸几粒进嘴，即便过了正月半，零食哈油了，我还是细水长流地吃。
这个时候，姐姐要么趁我不备拿，要么厚着脸伸手跟我要，我总是不无骄傲地挖苦她：哪个叫你早早地吃完?
母亲因此说姐姐不会过日子，有多少吃多少，烧虾等不到红。
我的发小五琴，在她七岁那一年的正月初三，与她同龄的侄子偷偷吃了她拜年得来的阜宁大糕 ，她心疼得哇哇大哭，大嫂护儿子开口骂她。
没过半年，五琴母亲因癌症去世，左邻右舍都说是被五琴哭死的，因为正月半之前淌眼泪是凶兆，相当不吉利，特别应验。
为此，五琴愧疚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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