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王莽后期，各地爆发农民起义，诉求是什么？
他说，主要诉求就是光复汉室，所以这些起义军都找了代言人。
我问，什么人算合格的代言人？
他说，帮刘家夺回江山，那就只有刘邦的后人才名正言顺。
我说，刘邦之后，不应该都在核心管理层吗？
他说，那是被优选的一支，但每一代只会优选一支，落选的大多数呢？后代自然逐步掉阶，最初可能是王，然后是各地太守，一代代下沉，一直到散落民间，成为无数个刘备。
我问，倘若王莽姓刘，且是刘邦之后，会不会有不同的历史结局？
他说，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至于被史书黑的这么狠。拿我们熟悉的唐朝举例，武则天之后消沉了三代接班人，到李隆基手里又满血复活，开辟了唐朝巅峰开元盛世。大西汉到王莽时已是沉船模式，倘若也姓刘，以他的能力、口碑，有很大概率成为汉版李隆基，使汉朝再次强大。
我说，看来他姓王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
他说，老百姓的认知惯性是天下是刘家的，你一个王姓来当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他若是当的好好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时间一长，自上而下也就接纳了这个事实，久而久之就会把刘家的汉室遗忘了。不巧的是在他任期，黄河泛滥，民生凋敝，大家自然就更怀念刘家基业，甚至认为这些灾难都是因为王莽篡权违背天意惹怒了天庭，于是各地纷纷起义。
我说，拐弯有点急，缺少缓冲期。
他说，对的！西汉平稳运转两百年，平稳运转越久，惯性越大，需要的缓冲期就越长。秦朝统治时间才十五年，需要的缓冲期就很短，所以刘邦建国后很少有人说要复辟秦朝。
我问，当时有哪些比较有名的起义军？
他说，比较有名的有三支。一支是湖北一带的绿林军，找的代言人叫刘玄，也真的是刘邦之后，绿林军的战斗力不错，一口气打进了长安，然后立刘玄为帝，年号更始。一支是山东的赤眉军，找的代言人叫刘盆子，他也真是刘邦之后，赤眉军一看绿林军占领了长安，那不行，同是起义军凭啥你称帝？于是打进长安，不仅把绿林军给灭了，还把皇帝刘玄给杀了，接着立刘盆子为帝，年号建世。真正的高手是刘秀这一支。与他们两支不同，他们都是寻找代言人，刘秀则是亲自代言，自然呼声更高，而且他背后代表的是广大有产阶层。他聪明在哪呢？最初是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等绿林军跟赤眉军打成一团时，他出手了，眼界碾压、智商碾压、财力碾压，后来居上。
我问，作为同门宗亲，刘秀会不会杀刘盆子？
他说，刘盆子选择了投降，刘秀善待了他一生。
我问，发动农民起义时，刘秀已经掉阶到农民了吗？
他说，那倒没有，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掉到县令了。为什么史书普遍把他认定为农民呢？因为他九岁丧父，顶梁柱没了。但事实上，刘秀是被叔叔刘良抚养长大的，刘良也是县令出身，所以刘秀离农民还有一定距离。
我说，突然觉得，是王莽给了刘秀机会。
他说，也可以这么理解。没有王莽这个异姓出现，皇权只会按照既定的轨道传递，永远不可能传递到刘秀手里，因为他早已经被边缘化N代人了。但是历史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变数非常大，它由无数偶然性叠加而成。跳出来想一想，不仅仅是巨人的历史由偶然性改变进程，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问，政权动荡，民不聊生，那前面设的西域都护府会不会也受影响呢？大汉兴盛，大家愿意臣服；大汉动荡，肯定谁都想来咬一口，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说，是这个道理。西域都护府的震慑力是源于西汉强大的军事力量，王莽上台后，匈奴就看到了西汉的内虚，直接就攻破了西域都护府，重新夺取了西域众国的控制权，丝绸之路也就断了，连玉门关也荒废了，也就是说，郑吉打通的丝绸之路到王莽时期又断了。
我问，西域各国又被匈奴控制了，他们想念汉朝不？
他说，肯定想念，毕竟匈奴赋税高、野蛮、粗鲁，西域各国更愿意回到大汉民族的怀抱，所以各国王纷纷把儿子送到长安当人质。但是刘秀不要，意思是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暂时保护不了你们了，我们要安安心心的发展经济，先把我们的基本盘稳定住，干脆，直接下令把玉门关关闭了。
我说，看来刘秀很务实。
他说，相当务实。对国家没用的仪式——废除，对百姓没有好处的政策——废除，对朝廷管理没有价值的东西——废除。他低调了一辈子，唯一高调一次就是去泰山封禅。
我说，看多了历史，发现古代政治游戏很残忍，特别是开国皇帝系列，敌人要杀，功臣也要杀，而且动不动就满门抄斩，甚至连亲戚朋友都不放过，远没有今天这个社会文明。今天，即便你犯了错，无非就是被双规，不至于丢了小命，更不会株连九族。
他说，古代在朝中当官，就是一句话，伴君如伴虎，你仔细想想这个成语形象不？
我问，什么样的人会是安全的呢？
他说，没有绝对的安全，哪怕你嫁给了皇帝，你娶了皇帝家的公主，都不确保你的小命是安全的。刘秀有五个女婿，四个被咔嚓了，唯一留下的叫窦固。
我问，窦固为什么有资格娶公主？
他说，在整个汉朝窦氏都是名门望族，到王莽时期，窦氏已经是西北豪族了，代表人物是大将军窦融，刘秀能成功很大程度是获得了窦融的支持。窦固是窦融的侄子，这门婚事也算门当户对。说到这个点，你也就理解为什么刘秀比其余两支起义军更有胜算了，因为他幕后站有众多豪族门阀。
我问，窦氏家族是怎么发家的呢？
他说，窦融的七世祖叫窦广国，窦广国是西汉窦太后的亲弟弟，西汉窦太后出身很普通，但成长很励志。最初是伺候吕后的宫女，可能性格好、长的好，被赐给了刘恒，刘恒即位后立她为皇后，景帝即位后尊其为皇太后，汉武帝即位，尊其为太皇太后。简单梳理下人物关系就是，窦太后是汉文帝的妻子，汉景帝的母亲，汉武帝的奶奶，而这三代帝王正是汉朝历史乐章上的三个重音，有她在，她背后的家族自然也壮大了。东汉又继续出了窦太后，也出自这个家族。
我问，窦固的历史成就是什么？
他说，击退匈奴、再次打通丝绸之路、再次设立西域都护府。
我问，窦固为什么不如李广、卫青、霍去病出名呢？
他说，两个原因。第一、李广、卫青时代的匈奴是兴盛期，而窦固时期的匈奴则是没落期，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第二、窦固有点类似总指挥官的角色，他有个手下叫班超，抢走了他所有的风头。班超为什么在历史上那么勇猛呢？因为班超出身史学世家，他爹是班彪，写《史记后传》的那个；哥哥是班固，写《汉书》的那个；妹妹班昭，帮哥哥班固完稿《汉书》的那个。原来班超也是史学工作者，可他的偶像是张骞+郑吉，总觉得干文职不过瘾，认为好男儿要志在四方，应该把匈奴打跑把西域收复，于是投奔窦固打匈奴去了。弃笔从戎这个典故就是出自这里。
我说，班昭我知道，四大才女之一。
他说，史书中，班超风头完全盖过了其伯乐+领导的窦固，这都是班固与班昭兄妹俩的功劳。历史人物在后人眼中的黑与白，就是看谁来写，怎么写，他们这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说，我看过，写的很夸张，还送了个典故给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班超的主要功劳是什么？
他说，窦固的功劳也可以说都是班超的，毕竟他是具体执行人。还是那三样，击退匈奴、再次打通了丝绸之路、再次设立了西域都护府，并且班超最终也当上了西域都护，步了偶像郑吉之后尘。
我问，匈奴算不算东汉朝廷的主要心病？
他说，算不上，若不是为了打通丝绸之路，匈奴打不打都不要紧，因为我们已经完全碾压他们了。当时势力最强大的不是匈奴而是羌族，关键是离中原太近，就在今天的陕北、甘肃一带，包括后来东汉衰退也与羌族壮大有直接的关系。
我问，古代人去打仗，图啥？
他说，普通小兵，图口饭吃，还有就是强制兵役。大将军也算博弈，若是打赢了，光宗耀祖，整个家族跟着接受嘉赏，打输了或战死呢？则希望能流芳百世。很多人在出征前已经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就给文史小官送点礼，希望能写写自己，能让后人看到自己。纸张是不利于保存的，所以大家喜欢用碑文来记录战争。出征匈奴这样的长途跋涉，临时找碑也很难，一般会直接做石刻，把丰功伟绩刻在山上。今天蒙古境内有座山叫杭爱山，古代叫燕然山，那里就有个著名的石刻，记录的是窦固孙子辈的窦宪大破匈奴的故事。
我说，越研究历史，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说，这是思维框架问题，用现代思维框架去理解两千年前的历史，往往是格格不入的，就如同手提锤子看谁都像钉子。同样的道理，用现代思维框架来理解未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徒劳的，因为未来会涌现出很多你现在完全无法预测的新规律。所以，学史，只当照镜子就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