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五一:该说不说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之语,可乎?”
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得,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
该说不该说,到底有什么样的标准?
《论语》中评价子路——“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子路这个人,听闻到道理之后如果没来得及实践,就唯恐再听到其他的。很显然,实践出真知,子路是孔门弟子中的实践派。即便是这样的实践派,孔子还是要悄悄把他拉到身边,叮嘱告诫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很显然,在孔子眼中,子路这个实践派,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另一个场合,孔子曾经给过一个该说不该说的标准:“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一句话,该说不该说的标准麻烦得很。该说不说,失去做朋友的本分;不该说时说了,说了也白说。
如此一来,既不“失人”,又不“失言”,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了。可问题是不能兼得时呢?到底该“失人”,还是该“失言”?
孔门圣学如果脱离“明心见性”这个根本去理解,会有许多这样的模棱两可。而对这种模棱两可的最终决断,一定是离不开“允执其中”的心的,这个“允执其中”的心,其实就是王阳明所讲的“意之灵明”——心中的“良知”。人心可能是阴暗的,也可能是蒙昧的。唯有这个作为本体的“良知”是本然灵明的,用孟子的话讲叫“不虑而知,谓之良知”。
如果我们能够自觉去除人欲对“良知”的蒙蔽,自觉以“良知”去觉察“该说不该说”,就会简单许多。
比如黄勉之问及的“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很显然,不是永远不同他讲说高深的学问。而是不在他不能接受的情况下,强他所难同他讲高深的学问。
该不该讲说的判断标准只有一个,那便是是不是真正有利于对方。
说了对方也不能接受,说了也于对方无益,当然就不说为好。为什么“不可以语上”,却偏偏有人去说呢?明明知道对方不能接受,明明知道多说无益,对方听了也无益于处境的改善。这种情况下的所谓好心的讲说,说到底,是讲说者在求心安——听不听是你的事儿,反正我说过了。你能不能抓取到是你的事儿,反正我给过了。很显然,这是讲说者的私心在作祟——只求自己心安而罔顾他人感受。
黄勉之问:“孔子讲‘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才智天赋在中等以下的人,不可以给他讲说高深的学问。天资愚钝的人给他讲说高深的学问尚且无法使他有大的长进,何况不为他们讲说呢,这样做合适吗?”
阳明先生说:“不是圣人始终不为他们讲说,圣人的心中,巴不得人人都能‘学为圣贤’。只是人的天赋资质不同,施教时不可以混同起来眉毛胡子一把抓。才智天赋在中等以下的人,即便同他讲说‘性’、讲说‘天命’,他也一时无法理解,需要通过慢慢地提升、琢磨使之循序渐进。”
回过头,再来看孔子的判断标准。他的标准只有一个——让人因我而受益。对方不能受益便不讲说,对方能够受益,就好好讲说。
可与言,还是不可与言,只考虑是否能让对方受益。如此一来,事情便简单多了。我的存在是为了让对方受益,对方好起来了,我“目之所及”的世界也就好起来了,最终“我的世界”也就好起来了。所谓的“允执其中”的中,其实就是我胸膛中跳荡着的这颗心,只不过这颗心天然地以天下万物与自身为一体。只要能时时保持这颗心的“中”,就能让“我的世界”越来越美好。
王阳明讲“不是圣人终不与语”——不是圣人永远不同“中人以下”讲说高深的学问。他只是在寻找时机而已,他只是在选用其他方式而已,他只是相信“中人以下”者也会日生日长。他只是相信在慢慢地琢磨、提升中,“中人以下”之人会慢慢地有所领悟,慢慢获得“可与言”的机会。
该说不说,性与天道,不是能靠讲说领悟的。否则子贡也不会抱怨——“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连子贡这种位列“七十二贤人”之列的弟子,都没有机会听老师讲“性与天道”,“中人以下”者,还有什么好懊恼的?
该说不说,《中庸》讲得多明白——“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什么是“性”,什么是“命”,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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