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忽落一条薄影,轻风掠起,草叶悠拂。
“着。”望初从容先至。
回首望去,三芩距此尚远,好像望初自始就候在这里,压根没有切磋这回事。
再瞧三芩奔逐时的体态,缤纷灿烂,既秀且华,相形之下,他倒更像个地道的胜者。望初眉头略锁:“这家伙本性难移啊。”
待三芩急驾赶来,望初便问:“三芩,你好像很了解三国吧?”
“怎么忽然讲起这个?”
望初摆起架子:“胜者为王败者寇,落在我的手里,便只有我问你的份儿。”
三芩认栽道:“行行行,随你怎么问。我对三国是有些了解,所以咯?”
“所以你知道曹孟德的《述志令》么?”
“这当然。”
“哦?”
“你不信?”
“那我问你,《述志令》又叫什么?”
“就这个?听好了,《让县自明本志令》。”
望初笑赞:“呦,看来真有两下子。”
三芩面露得色:“区区如此,不足挂齿。”
“那么其中有句话,你一定很清楚了。”
“哪句?”
“‘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
三芩这才醒过味儿来:“好啊,您接下来的意思,是不是‘不得图虚表而入偏门’呀?”
“聪明。”
“大师兄,你用心良苦,三芩心领了。”话中像少放了盐,听来淡然敷衍。
“你还想坚持如故?”
“停,到此为止。”三芩不耐烦道,“我早说过,这个问题不必再谈。”
“可我还是想问,华丽果真值得你如此坚持么?”望初尽力压减教训的口气,“你若早早剔去那些多余的动作,今日我可决然追不上你。”
话虽如此,望初却说得不大笃定——或许三芩删繁就简后,还会被自己远远甩过。况且,真让望初自居人下,多少还是不情愿的。
“得了吧大师兄,你这话咋听咋别扭,怕是连自己都不相信。”
望初急了:“不是……那你至少可以大有长进啊!”
“那我也不必搞什么‘不蔓不枝’,长进轻功的路又不止这条。”
“对,是不止这条。可是这条路很关键。”
“然而勤能补拙,只要我把脚力练上去,何愁动作多余不多余。”
“勤能补拙不是东墙破了补西墙!”望初按捺不住,终于愈说愈亢,“偌大的院中,有谁比你流更多汗?有谁比你更想夺‘轻功之首’?可你的长进,却不比其他弟子快多少,你可曾想过原因么?东墙越破,你越补西墙,补来补去,你的勤何时能补拙?!”
“又来了,又来了!您能不能不要老调重弹?这是我的事,不要任何人来干预。”三芩忍无可忍。
望初正要斥三芩“舍本逐末”,发觉势头不妙,只得强咽那口话,拍拍三芩的肩膀,借口“天色已晚”,与他一同回去了。
十九.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风雨大作之夜,陆放翁梦见了金戈铁马。
自然,如果不是他“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铁马冰河便不会卷入梦中;可耳边若是少了狂风骤雨,梦里恐怕也不能如此热闹。
这似乎在暗示,天气这东西,与梦境有什么不解之缘。
望初昨晚便梦见,千里冰封,大雪皑皑,自己在荒芜浩渺的雪地中孤零地种瓜。忽然戾气四起,大军开至,一色铁骑跨过冰封的河流,杀气腾腾朝瓜地袭来。护瓜!望初快然解衣,赤膊上阵,剑拔寒光一闪。
“大师兄,我看啊,你这是缺什么梦什么。”三芩不禁笑出声。
“是啊。”望初回想道,“晚上热得厉害,招架不住,竟也会‘铁马冰河入梦来’。”
“最绝的是,你把想要的都给凑齐了。”三芩扳起指头细数,“冰天雪地,西瓜,还有光膀子!如果师妹也在……啧啧啧。”
望初作势向三芩的鼻子捏去:“你总说我三句话不离师妹,我看你才是。”
三芩严肃道:“大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照你这么说,我倒是理屈了?”
三芩无辜地摊手:“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讲过。”
望初心生感慨,大师也好,三芩也罢,自己结交的人,怎么总容易耍无赖?
二十.
“言归正传,大师兄,你与师妹进展如何了,你们一起下山了一个月不是?”
“一起时感觉很好,进展……说不清楚。”
“我的天。”三芩失望道,“你们下山前,不也一直这样?”
“啊?”
“之前你每次找师妹,总是欢欢喜喜地回来,也是说不清楚进展。”三芩叹口气,“说不清进展,其实就是没进展。你不是曾经提起,师妹很少主动找你么?依我看,你挺像大年三十的凉菜,有你固然好,没你,师妹她一样过年。”
话虽听着刺耳,可仔细想想,大概也就这么回事儿。
“大师兄,你虽然迟钝,但师妹待你的一举一动,你都是记着的。你说不清楚进展,八成是师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你不说没进展,一定是觉着,或许她心里对你不一样了,没表现出来而已——”
望初肚里的蛔虫不住地点头。
“好,或许真的不一样了。可你想过没有,你们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眼中的你再怎么不同,也不至于非你不可吧?”
“不愧是人称‘傲卧情场君莫笑’的铮铮老将。”望初油然一腔“大丈夫有所必为”之感,“看来不能再束手待毙了。”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可惜三芩不能酒杯在握,痛饮一口再将此话潇洒抛出——“大师兄,我看这循序渐进也有些难为你,不如来个痛快的,效法他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大师赠予画像时,望初还曾犹豫,是否真去向师妹坦明心曲,而此时此刻,望初已然没有任何包袱了
“好!那就一鼓作气!”
二十一.
倏然一念闪过,望初想起道:“话说回来,三芩,你下山的时日不是比我还久么,又和多少姑娘花前月下啦?”
三芩短短一愣,向望初不满道:“这边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忽然问那些干嘛?你以为光一个‘一鼓作气’就完啦?所谓‘将贵知机’,还得想想怎么找个机会一诉衷肠呢。”
“机会?”望初神秘地笑,“我这边什么都缺,就不缺这个机会。”
三芩意外地打量一番望初:“呦呵,大师兄,你像是藏了什么杀手锏啊?”
“杀手锏谈不上,但也算稀世珍宝啦。”
“稀……稀世珍宝?”三芩疑惑了。
“随我来就知道了。”
望初将三芩领入师父的书房,拨开架子顶层的书,躺着的画轴便安然露出。
“这是师妹的画像,那帮家伙知道了准要抢着看,我怕被他们弄脏弄破,就藏在这里了。”
“师妹的画像?来来来快让我开开眼!”三芩迫不及待。
当时大师是如何折磨我的?对!从“师妹”脚边以老牛破车之速展开画轴!
“大师兄,你可别不厚道啊,快快展开!”
“我偏——”
“大师兄,大师兄!”门外传来师弟的呼声。
望初放下画轴,向房外走出:“我在这儿,怎么了?”
“山外有客人来,说要找师父,我说师父不在,他非要一个管事的过去。”
望初心下一慌,代师父管家护院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以这种身份待客就更别提了,万一哪里处理不周,自己可如何是好?
“我这就过去。”望初努力镇定。
“大师兄……”
“怎么了?”
“那个人……像是来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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