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川不耐烦似的摇摇头。“呃,才能有时的确是种让人愉快的东西。既体面又惹人注目,弄得好的话还能赚大钱。还会有女人投怀送抱。有总比没有好。不过才能这东西呀,灰田君,只有在肉体和精神全神贯注的支撑下才会发挥作用。脑袋里哪个地方掉下一颗螺丝, 或者肉体哪个部位啪地断了根线,全神贯注什么的就会下子消失不见。比如说仅仅是因为槽牙疼或者肩膀酸,你就弹不好钢琴。真的,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只是为了一颗虫牙,一次肩膀酸痛, 所有美丽的幻象和声音嗖的一下就化为乌有。人的肉体就是如此脆弱。它是个复杂无比的体系,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原因就会令它受损。而且一且受损,很多情况下是很难修复的。虫牙啦肩酸啦大概还能治好,但还有许许多多治不好的。不得不仰仗这种危如累卵的基盘,你说这才能还有什么意思?”
“才能也许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把它维持到底的人也许很少。不过从中产生出来的东西,有时候会催生出精神上的大飞跃—作为超越个人的、普遍的、差不多是独立的现象。”绿川思索片刻,然后说:
“莫扎特和舒伯特都英年早逝,他们的音乐却永远流传。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打比方的话,就是这样。”
“那样的天才终究是例外。而且在许多情况下,他们可是削减生命,甘愿接受早逝的代价,用生命换取天才。就像是拿性命做赌注的交易。交易对手是上帝还是魔鬼,那就不知道啦。”绿川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补充道,“这跟刚才的事无关。说实话,我正在迎接死期的到来。我只剩下一个月好活了。”
这下轮到青年灰田深思了。他想不出该说什么。
“我并不是得了什么病,不是。”绿川说,“身体很健康。也不打算自杀。如果你是在想这些,那大可不必担心”
“那你又怎么知道只有一个月好活?”
“有个人告诉我的。说你的生命还剩下两个月。那是一个月前的事。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医生,也不是算命先生。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但那时他也快要死了。”
青年苦苦思考他的话,却找不到逻辑的头绪。“莫非你是到这里来寻找死亡归宿的?”
“简单说,呃,就是这回事。”
“你说的话,我有点莫名其妙。难道就没有办法避开那死亡吗?”
“只有一个。”绿川说,“只要把那个资格,说来就是到死亡之国去的入场券转让给别人就行。说得简单点,就是找一个代替自己去死的人,把接力棒交给他,说句‘好,下面就拜托你了’,转身扬长而去。这样就可以暂且免去一死。 但我不想用这个办法。因为很久之前我就想赶快死掉。没准该说是正中下怀。”
“你真想这么一-死了之?”
“是呀。老实说,活着实在叫我心烦,一死了之也无所谓。 可叫我想方设法自绝性命,我又没那个力气。但只是默默承受死亡的话,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怎样才能把那张‘入场券’ 转让给别人?”
绿川无所谓似的耸耸肩。“简单得很。对方理解并接受我的说辞,完全认可前因后果,并且同意收下人场券就行。这时候转让就算大功告成了。口头协定也没关系。要是再握个手就更完美了。什么签名盖章呀合同呀统统不需要。跟政府机关的形式主义大不一样哦。”
青年灰田有些不解。“可是眼看死到临头,却甘愿代人去死,要找到这样的人肯定不容易吧?
“是啊,这倒是个理所当然的疑问。”绿川答道,“这种莫名其妙的鬼话,自然不能遇到谁都去商量:‘抱歉,可以麻烦你替我去死吗?’肯定得仔细挑选对象。从这里开始,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啦。”
绿川缓缓地环顾四周,假咳了一声,然后说道:“每个人身上都是有颜色的。这个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
“那我就跟你说了吧。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沿着身体轮阔微微发光,浮在表面。就像是佛光或者背光。我的眼睛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种颜色。”
绿川自己往杯子里斟满酒,细细品味。
“眼睛能看到这种颜色,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吗?”灰田半信半疑地问。
绿川摇摇头。“不,不是与生俱来的,只是一种临时资格。作为交换条件,只要接受迫在眉睫的死,就会被赋予这种能力。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传递下去。这个资格此刻交到了我手里。”
灰田青年沉默片刻,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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