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得脸通红,炫耀没有得逞,宁泉有些难为情,任性地责怪大可说,“你是不是在那头咒我来着。”
大可说:“我要是咒你临走时干嘛还嘱咐你手边预备一杯水呀?”
宁泉嫌弃道:“少骗人,你告诉我预备水,就是怕我卡到。”
他安静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如实的说,“因为鱼刺你挑不出来,我又不在你身边。”
宁泉起身说要上厕所,站在浴室镜子前止不住落泪。她试图仰起头,让眼泪退回去,泪水却划过鬓角,浸入头发,她伸手去擦,又想起大可在耳边呢喃的那一句,“等我回来”。此时的他们,隔着千山万水,似乎也近在咫尺。一个房间里,一块屏幕前,上演着交加的悲喜。
触不到的恋人<二>(微小说)南美的太阳很大,晒得大可很黑,宁泉说,你回来别干翻译了,当演员吧,就演中年包青天。
大可总是自嘲工作忙,累成狗,打趣儿和宁泉说,“我倒觉得自己适合演狗头铡。”
有一段时间咖啡馆都没什么客人,入不敷出,!屏幕前宁泉全总是唉声叹气,大可安慰她说:“做生意一开始都是这样,慢慢运转,开了就好了,别着急,有赔就有赚。”
但是咖啡馆并没有好转起来,一开始创业的新鲜劲儿很快就过去了,每天朝九晚五的两个人视频次数,也越来越少,即使视频也没有什么话题,他们的状态又回归到了那该死的沉默,那种两个人累的都舍不得力气再去聊任何话题的沉默。
一天晚上打烊的时候,麦姐习惯性的坐在门口吸烟,宁泉过去要了一根,也象征性的吸了起来,她佯装熟练,偶尔带一些干涩的干咳。
麦姐问她,“大可什么时候回来?”宁泉算了算日子,“还有半年多吧,远着呢。”
“真好。”麦姐们猛吸了一口烟,做一个陶醉的表情。
宁泉试探性的问麦姐,“哪里好啊?隔这么远还要等那么久。”
麦姐吐了一个烟圈,缓缓开口说:“以前想想啊,觉得要面对一个人几十年,真的太可怕了,可是一转眼,过去30年,如钻石般闪耀珍贵的30年,就这么不慌不忙的甩甩手,走了,再想想,原来时间都是无声无息的,悄悄然地来,蹑手蹑脚地走。和一个人过几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是长是短,就要看和你一起过的这个人了。”
宁泉想了想,是啊,半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的是因为没有一对爱人,天生就有异地恋的天份,思念每时每刻折磨着他们,回忆不声不响,把时间和疼痛都拉的很长,短的是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把这间咖啡馆弄得风生水起,有模有样。她怕大可回来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在国外打拼,换来的居然是一个烂摊子。她实在是没有勇气面对爱人的付出和失望。所以这种恐惧却又期盼的纠结情绪一直煎熬着自己。
有一天凌晨,宁泉点开视频,大可刚刚吃完午饭,她如实汇报的咖啡馆的境况,持续赔钱的现状还是没有改变,大可说自己这边太忙,找朋友商量商量,看看大家有什么办法。
宁泉关掉视频,她不知道怎么跟
触不到的恋人<二>(微小说)大可去解释自己的疲惫和压力,许多话到嘴边想要说,居然没了力气。而最想听到的那一句嘘寒问暖,却因为隔着几十个小时的时差,显得格外奢侈,好像这一句问候,就算漂洋过海到了耳边,也还是会失效。
一个月以后,大可和宁泉说公司又有了新生意,因为待遇丰厚,他又续签了几个月,这些钱会缓解咖啡馆的资金周转。
宁泉明白,这是相隔万里重洋的大可唯一能帮得上的地方,她竟有些激动,对着电脑欲言又止,她想着说她不要钱,只想让他快点儿回来。她还是说,守着这家店,就像守着他一样。这家店倾注了他们所有的心血,她捧在手里总会不明所以的颤抖,她太害怕了,太怕搞砸这一切了,有时她甚至是希望在阿根廷打工的是她,而不是大可。
宁泉把他们的事情和麦姐诉一遍苦,麦姐一边手把手的教她拉花,一边说,“爱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我们都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命悬一线,乐此不疲,还是喜欢,如果对方着急,你看他那么累,隔着那么远,话都说不上几句,却还是在惦记你。”
宁泉手一抖,却拉出一个特别好看的图案,竟展示出了有望超过慢麦姐的天赋。
在收到大可的第四笔汇款以后,咖啡馆附近搬来了一家外企,咖啡馆里的生意居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店里经常一半是国人,一半是老外,还经常会有人打电话来订西点或是咖啡。店里也加入了新的人手,每天都很忙,宁泉还研制了一种新口味的咖啡,名字就叫大可,虽然没什么人点,但是,店里的人都觉得大可的味道很不错。
第二年情人节的晚上,咖啡馆里没什么人,他们很早就打了烊, 她一个人沿着路边走。忽然大可打来电话,第一句“节日快乐”,宁泉就开始哭。她一路踩着人们的欢声笑语,穿梭在玫瑰和烟火之间,哭的毫不掩饰,哭的像个迷了路的小孩儿,妆花了,她用手擦,嗓子哑了发不出声,还好急着不停的说话。
“我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找你吧。大可,我去找你吧。”她带着几乎像是要逃离一般的语气,不断的询问着。
大可说:“可是我现在在罗萨里奥啊。”
宁泉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视频了,她翻看微信的聊天记录,也只是虚妄的几句琐碎问候,像是一种麻木的,必须执行的习惯性寒暄。
那个绵长节日的夜晚,她不知喝了多少酒,啤酒,红酒,桂花酒,她还在卫生间里吐了很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她没来得及打扮自己,简单洗漱后就去了咖啡馆。
触不到的恋人<二>(微小说)还是和往常一样,即使心里仍然非常难过,也不能被外界打乱自己的生活秩序,或许这就是成熟的魅力吧,它总能在许多不经意的瞬间,让你发现新的自己。
“大可,我的大可。你有没有这种感受,如果你有一定要告诉我,告诉我你变成了什么样,好不好,大可?”
清晨的阳光洒在宁泉身上,她突然变得特别勇敢,一点儿也不像那个节日里哭了一路的落魄女人。
麦姐辞职的那一晚,宁泉又喝了许多酒。两个女人坐在空荡荡的咖啡馆里,酒气熏天的讨论着异性,麦姐偷偷告诉宁泉,她曾爱过一个男人很多年,那人儒雅的像是书里的角色,声线性感,谈吐从容,但就在他们要结婚的前几天,男人却逃了婚。麦姐不堪受辱,便一个人离开了家,开始了漂泊的生活,这一漂就是五六年。她之前没打算来这里,是大可托他弟弟说了不少好话,她得知大可为了能够圆宁泉的心愿所做的一切,自己第一次有些触动,就接下了这笔“大单”,答应宁泉打工,暂定一年半为限。
而让宁泉记忆犹新的是麦姐和她说,“这一趟异国之旅,没有人知道结果会如何。他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因为这次异地而分手,你也不知道这家咖啡馆能否能让你们的感情变得更加牢靠,但是大可教会我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不能在拥有爱情时惧怕失去爱情,更不能像我一样,在失去爱情以后憎恨爱情。”
晚上宁泉和麦姐在咖啡馆二楼的开间铺了一张床,两个人裹了许多衣服,挤在一起开始睡觉。宁泉想对麦姐说谢谢,如果不是麦姐,可能现在生意不会这么好,她可能也不学不到这么好的咖啡手艺,她刚想开口,麦姐抢着说,“现在中场休息,我们要换人了。”说完就昏睡了过去,宁泉给她盖好衣服,没有多想。
她掏出手机,点开大可的微信,按住语音键,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挤出一句:“谢谢爱人,谢谢勇敢。”
谢谢时差,谢谢距离,谢谢昼夜的陪伴,也谢谢一些关键时刻的孤独,她不再惧怕每月的盈亏和努力之后不尽人意的遗憾,她学会了好好经营生意,好好经营自己。她终于明白,那些不安和恐惧都是源于自己的弱小和故作愤怒的情绪,她把对一个人的感情全部倾注一双手,认真对待每一样食物,做的东西越来越美味,她变得更加淡定,学会了安静的等待一个人,理智的选择方向和脚下的路,温柔的余生和相处。
夏天刚刚到来的一天早上,咖啡馆里没有人,一个脏兮兮的男人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昏昏欲睡,样子像是名跑路的逃犯。宁泉走进咖啡馆,服务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跟她说,“老板娘,那人一大早就坐在那儿,好像来找茬的,问他要什么,他说要一条红烧鲫鱼,我说我们这儿只有西点,他还是坚持要鱼。”
宁泉转身仔细打量着这个胡子拉碴,头发蓬松的脏男人,他斜靠在座椅上,昏睡的特别香,像个孩子一样,放松的不像话,宁泉快要认不出他了,他瘦了,沧桑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回来了。
就好像一年多前,他们之间的问题还不是距离的问题, 她也不曾有过破釜沉舟去实现愿望的勇气,而在失望过后误解之后,在她终于理解了他以后,他还是回来了,不由分说地回来了。
有人出去买鱼,一大早,服务员们居然轻手轻脚地开始打打烊。宁泉坐在他对面,他的鼾声像一只小猫,呼噜,呼噜。她像看着一个秘密一样,小心翼翼的端详了很久。阳光从这头照到那头,他的口水从嘴角划到衣领。
朋友们接到消息后,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咖啡馆,每个人风风火火地进门,看见宁泉和大可以后,却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双脚。一群人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注视。着谁的手机响了,所有人一起做出嘘的手势。
咖啡的香味肆意起来,路上行人匆匆,此时的大可还在做梦。我猜他一定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不然口水为什么那么长,不然为什么睡那么久还不愿意醒来。或许他只是太累了,或许他们俩都累了。阳光描出宁泉侧脸的曲线,有疲惫后的放松,游挺过煎熬后的感动。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衣襟,是真实的,不再是一块冰冷的屏幕,不再是隔着11个小时的时差,是真实的,他们都不再会是一个人上班,做饭,晚餐或者打烊。
所有人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们,谁都不打算说话,想要把感动拖得久一点。每个人都储存了眼泪,做好准备,陪着宁泉,等那个沉睡的世界一起醒来。
触不到的恋人<二>(微小说)「全文完。」
作者:刘默闻
图源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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