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瓦屋院也有雨声
十五
“杠爷本来就是太姥姥的二儿子,这事算什么稀奇? 二十多年了,他都没有进瓦屋院探视过自己的母亲,内心情感一天天淤积,就像高山上填满了惭愧的堰塞湖,一朝迸发自然是天崩地裂啊,反而祸害了自己性命不在情理吗?! ” 二柱侧着身子,眼睛注视着一个墙角,并不与人对视,仿佛这一番鸿论就是从那个墙角挖出来似的。
“还说这些干啥呢?!太姥姥已经入土为安,关于她老人家的伤心事情,我没心情听你们谈论,谁在我面前提起,都是拿刀割我的心哩!”,雷爷满面的不悦,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去了。
“你看看,你是个疙瘩脑袋? 我说不讲吧,你非要听,这下完了,惹得雷爷不痛快了,可不能提了,不讲了,换个话题吧!”,三虎爷像摇不郎鼓似地 晃荡着自己秃了顶的大脑袋,冲着富宝坏笑着 眨了几下眼睛。“怎么能这样呢,刚讲半句 就又不讲了,唧唧歪歪算啥哩,你撩拨得别人不得劲,反倒成你有理了? 呵呵,你骂我疙瘩脑袋,我看你还是木鱼脑袋——欠敲打呢!”,富宝睁着一双渴望的眼睛,嘴里数落着三虎爷,一只手捶打起三虎爷的秃头来,“好吧,好吧,既然雷爷不在,我就再给你们叙派一下吧。”,边说边探了脑袋瞧了瓦屋院里,雷奶奶和大柱在整理太姥姥头周年祭奠后的凌乱院子,雷爷早躲得不见影儿了呢。
“关于杠爷之死,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三虎爷一脸的不屑,“其实,我对杠爷一直就有看法,母子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呢?太姥姥活了八十七,杠爷可是从来不管自己的娘啊,太姥姥去世的那天,二根头安排我去谈响器(晋北红白事宴都要请来助兴的唢呐 笙 锣鼓 梆子 胡琴组成的民间乐队)的事情,刚进小西街,就见杠爷气宇轩昂地从对面走过来,身板挺拔,脸庞红扑扑的, 一双大脚丫子铿锵有力,‘噔,噔,噔’,踩得街巷里的小路都直打颤呢。”,“哼,这小子滋润的很哩,一个不孝之子!”,富宝悻悻地说完,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我本来不想和他说话,这小子老远就冲着我喊了,‘这不是三虎爷嘛,几天不见怎么面带晦涩了呢?你家老人过世都多少年了, 我还不清楚吗?你就是生产队从小养大的一个孤儿,哈哈,瞧瞧你这样儿,头上脚下的,戴的是哪门子的白洋布孝帽子,穿的是哪门子的孝鞋呢? !太搞笑了吧!呵呵。’,杠爷夸张地抱着肚子笑着,前仰后合,最可气的是他还举着右手的食指,时不时地指点我三虎爷的脑壳儿,仿佛要所有人都来看我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 或者被驴踢了? 精神是不是不正常似的。”,“啊!这家伙,太损了吧? ”,富宝一脸的惊愕,“这玩笑开的是有点损嘛,不过我也没饶过他 就回了他一句,‘你不是想问我给谁戴孝吗?实话告诉你吧,太姥姥去世了,我和雷爷是生死之交,我为什么不能为太姥姥戴孝呢?即使是披麻重孝也好像与你无关吧? ’,,杠爷马上就懵了,晕乎乎地靠过来,‘你再说一遍,是什么与我无关? ’,我索性大声喊,‘ 杠爷,我刚才是说——我在给太姥姥戴孝——与你无关!’,杠爷急忙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太姥姥…死了?!’,‘对!太姥姥死了,也就是你娘——死了啊!我这个外人都戴孝!却好像与你无关!’,我刚说完,杠爷的腿一软 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娘真的死了吗?你可不能骗我啊…’,‘杠爷,咱们玩笑归玩笑,这么大的事情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娘死了,我还没事人似的,唉,我这儿子当的惭愧啊!’,一声凄厉的呼喊过后,杠爷像一摊稀泥般跪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泪流不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我对杠爷的恨开始融化了,吃力地扶他起来,还送他回了家,他的家里没人,我把他扶到炕上就赶紧出来了,才发现自己的胳膊疼,也不晓得这家伙无意识中 使了多大的力道,我当时着急怕出事,都没感觉他是什么时候把我抓伤了呢。”,三虎爷说着就解开了衣服,“哎哟——小臂淤青了呢,呵呵。”,富宝咧嘴苦笑了两声。
“后来怎么样了? ” 富宝望着天花板,定了一会儿神儿,叹口气又问,“我过了两天又去了小西街一次,还是被二根头的安排,定出殡用的纸扎 ,听街巷里的人说,‘杠爷病得厉害呢,瘫在炕上,话不说,饭不吃,奄奄一息了。’,我觉得诧异,就问,‘不可能吧? 前几天还好好的呢,消息不确切可不能乱讲呢。’,‘ 亲眼所见哩,还能有假? 说来也可怜啊,杠爷是听到他娘去世的消息以后 就突然病了呢。 ’,街巷里人们议论纷纷,我赶忙就走开了,仿佛自己真的就是罪魁祸首似的,唉,我也是无心之过啊,谁成想杠爷最后竟由此而死掉了呢?”,三虎爷低着头点起一只小兰花烟,富宝也点了一支,大家都不说话,板着个忧郁的脸,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股股烟雾顿时爬上了天花板,翻卷起伏,人们心中的压抑与屋子里的憋闷都一起弥漫开来。
雷奶奶刚进了屋,“哎呀呀,你们这是要考验我家的防火措施吗?哈哈,这么大的烟 大家静悄悄地守着这里,不怕被烟熏迷糊了吗?”,三虎爷看到雷奶奶,急忙回话,“哪里就敢呢?大家刚才一直说道杠爷呢,心里不痛快没法排解,学着十八罗汉,点上烟雾缭绕的香火,向着太姥姥遗留的那尊观世音菩萨打坐 找灵光哩,呵呵。 ”,“就你这聪明脑瓜巧嘴巴,心中还有解不开的疙瘩?”,雷奶奶一边打开门窗,一边取笑起三虎爷来。
“不要说,就我这点脑水还真搞不明白了,既然杠爷几十年都不管太姥姥的生,他又何必苦苦地在意太姥姥的死呢? 竟然还搭上了自己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难以理解啊!”,三虎爷神情严肃地自言自语一番,又沉默起来,雷奶奶接过话题,“杠爷是所有人眼中一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啊,但是又有谁理解杠爷的苦衷呢?太姥姥在瓦屋院活着,他虽没有来尽过孝,或许还有机会吧? 太姥姥在瓦屋院死了,那他就彻底没机会了啊,为了自己的家庭,他可以在现实中视瓦屋院的母亲而不见,但是,他能回避得了身体里母亲血液的河流奔腾不息吗?杠爷本来就是个好人,他是是被自己僵化的思想害死的,中国的传统永远是父命不可违,家族面前牺牲的也一定是女人呢,杠爷也不想想如此抹sha人性的传统有必要捧为圣旨吗?而中国人心中最伟大的母亲,在千百年来的历史和当今现实中 也总是显得比男人们矮小,总是理所当然地与牺牲和奉献lian系在一起,这难道就是传统道德 冠冕堂皇中的合理吗?甚至于母子之情 在封建的伦理中都常常显得可有可无呢,仿佛人间亲情摸不着 也看不见,就是空泛无形 可多可少的东西哩,但是,我认为人生只有一个‘情’字 才应该是最值得我们珍惜 也最不可缺少的呢,一切困难 都绝不应该是杠爷残忍地牺牲母子之情的理由啊!”
雷奶奶的话 在听者心中掀起了一个又一个议论,“雷奶奶的话有道理吗?难道我们多少年来的道德评价体系也出了问题?所有的人都在误解杠爷,好像不太可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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