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之心

        袅袅秋风翩然而至的时候，细碎暖黄的桂花缀满了桂花树，空气中氤氲着芬芳的甜香。微风拂过一树繁花，飘渺的香气如深入黑洞的丝带，一点一点的诱出我深蒧的记忆——桂花糖露，亲历过的制作过程，像是凝在黑白胶片上那么分明。

        这制作桂花糖露的方法，我师从奶奶。

        桂花在秋天绽放，但是桂花糖露的制作，需要整整一年，用时间来沉淀，让味道醇厚。

        一年，对于大自然来说，那只是四季轮回的交替，就像日升月落一样。然而，对于桂花糖露的制作，整个过程是耐心与等待。我曾疑惑不解：“不是有现成的桂花酱出售么？何必花一年的时间去等待？”奶奶笑道：“现成的都是机器成批速成的，少了那种味道。”

      《影梅痷忆语》有提及明末清初董小宛制作的“鲜花糖露”的方法：“酿饴为露，和以盐梅。”八个字，便让人从文字间品出了细腻优雅的生活滋味。桂花糖露即按此法，通过桂花保存下秋天的味道。

        制作桂花糖露的每一个步骤，奶奶都精雕细琢。四五月间，她采下青梅，去核后捣碎，和以粗盐，先制作成梅子酱，保存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随着时间的沉淀，青梅由青绿渐成凝碧，通体透亮。到八九月间，摘下米粒大的金桂，细细去除花托、花梗、树叶、甲虫等一切杂物，然后奶奶将桂花漂洗净尽，用海盐进行腌制去除苦涩，放在秋阳下晾晒，用浓厚的饴糖制作成桂花酱，最后与梅子酱混合，使桂花的浓甜变得清新柔和，富有层次。每到这个时候，房间里慢慢充满了熬煮桂花的香气，糖的甜香和梅子的咸香也越来越浓了，空气变得稠了一点，似乎因此而拖住了时间的飞速流动。

        完成后，将桂花糖露封存在玻璃瓶里，深红的酱里混合着金色的桂花粒，玻璃瓶里，汇聚了梅酸、盐咸、糖甜、桂香，小小的空间里，芳香流动，蕴味无穷。将玻璃瓶搁置在柜中存放，时间久了，“花汗融液露中，入口喷鼻，奇香异艳，非复恒有”。

        打开瓶盖，舀起一勺细细品味，清甜微咸，如同柔软又清新的春风，顷刻间散满我所有的味蕾，又汇聚到我的喉咙口，如细细的清流一般蜿蜒而下，扩散到我的全身，滋味妙极。

        然而，我做出的桂花糖露，远不及奶奶的成品。

        我百思不得其解：每个过程、每个步骤我都紧跟奶奶，为什么产品的滋味却千差万别？

        奶奶说：“那大概上细节或火候的原因了，还是要靠每个步骤一次次尝，才能调整到最恰当的口感。”她说：“你瞧，你的桂花糖露偏咸，口感不好，肯定是你放糖时心不在焉。”

        我的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让我前功尽弃！！

        怪不得，常有邻人请求奶奶大批量生产，可奶奶总说：没法量产。

        看来，与其说是体现手工的产品，倒不如说它是反映应“人”的产品。

        奶奶是在以匠人之心，如同制作珍贵的艺术品一般在制作桂花糖露。每一滴成品中，都凝聚了她所有的心血与精气， 难怪她的桂花糖露历久弥香。

        “奶奶，我们可以秋天大批购进桂花，存放在冰柜里，然后再慢慢做嘛。”

        然而，奶奶总是不答应，她觉得，时令性的东西，必须应季发生，按时制作，违反事物的本性去做，就没法展示事物本身的味道。即使做成产品，也只是形似，远不能神似，更别提味是了。

        如同春草碧色，夏树成荫，秋波澹澹，冬雪白云，有等待、有念想，才会有珍惜。

        很久以后我渐渐明白，我羡慕奶奶的桂花糖露，其实，羡慕的并不是产品本身，而是奶奶那种匠人之心，她安静地专注于手艺，将自己细腻优雅的生活方式升华为匠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