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惊恐无助的眼神,我好像就已经看到了结局。环顾四周,小小的房间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衣物散落一地。警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问我:“我不想再带她做口供了,应该没事吧?”我想了想:“行吧,你们先回去吧。”
我蹲到她旁边:“是谁来偷你的东西的,你见到这个人了吗?”
她两眼发直,颤抖着:“没有,我醒来时家里就已经这样了。”
我望向她的底层小抽屉:“那你看看你值钱的东西都还在吗?”
她一下跃过去翻了翻:“还在还在,幸好幸好。”
这已经是这个姑娘一个礼拜里第三次报警说自己家里被偷了,警察跟我说了事情原委之后,问我这究竟是什么症状。我说,这我也不能确定,要了解一下她的创伤和更多症状才行。看着手里总共也没几页的资料,高中学历,三年前来到这边工作,一个人生活,两次没交房租,想想还是算了,直接问她本人吧。
晚上到她家门口,在恳求半天之后,她终于同意反锁着门与我进行简短的交谈,交谈过程中人的表情和眼神至关重要,几天之后,我只好掏钱请吃饭进行心理咨询,想着这一定得找警察同志给我报销。姑娘坐在对面,与我猜测的完全不一样,她略带兴奋地看着周遭,还会冲我腼腆地笑,一点也不像精神不正常。她平淡地告诉我,小时候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卧病在床,家中还有个弟弟。典型的可以上感动中国的人物设定。如今独自来到这边打工,还要寄钱回家里。我听得有些不耐烦,于是直接问道:“你晚上会做噩梦吗?”
“会啊。梦见妈妈离开家的那个背影,然后我就抱着弟弟在地上哭。”
我赶快在本子上写上梦游症,接着问:“梦里的家是你老家还是你现在住的地方?你妈妈走的时候身上带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就以前住的地方,我不记得她什么样走的了,就是扎个马尾,骑着自行车就走了,头都不回。”
第二天去派出所汇报了大概,申请给她做催眠,很无奈,警察认为我这是无故索要更多报销费用,自从那几顿饭钱报销之后他就再也不给我好脸色了。他不耐烦地说:“你何必呢,我看她这几天都挺好的,又不会伤到别人,你还管她干嘛。”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接这个活,明知道这个姑娘并不会给我支付费用,这样连案件都算不上的来聘请我做咨询能给报销伙食费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我总觉得只是梦游症的话,并不会在意识里塑造出一个小偷的形象,而母亲离家的创伤究竟给她带来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几次熟络之后,姑娘对我终于稍微放下点警惕,有一次送她回家,她让我进到房间里,很真诚地问我:“你知道吗,上次我家里被偷,警察说没有小偷,说我是梦游了自己把家里弄乱的。可是我家里真的进小偷了,你信不信我?”
“我相信啊,可是小偷怎么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呢,又是怎么进家门的呢?”
她十分失望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我才意识到我犯了个低级失误,对于患者的臆想不能直接针锋相对地质问找寻漏洞,感觉这么多天的拉拢瞬间烟消云散。她的眼神里重新透露出对这个世界深深的不信任和不理解,我只好自己打圆场:“下次把值钱的东西放在枕头底下,这样小偷来拿的话你会醒的就能看到他什么样了,然后记得告诉我哦。”她开心地笑了下。
同事问我,你为什么不直接叫她睡觉录像然后自己看呢?她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我也想过,但还没确定究竟是梦游症还是臆想症还是别的,就这么直接给她看到现实可能并不会有多好的效果。况且她也有些时日没再梦游,倒不如先缓一缓。于是劝她坚持写日记,一个人的日子终究是难过的,写日记的话就像有个朋友,把所有不能说的秘密都说给日记听。
这样的病例由于并不在我日常安排之内,所以不再安排咨询的话也就不再联系,况且这种对人对己不具有攻击性的行为,一般没啥大问题,就渐渐不再联络了。情绪宣泄出来可能就不会再导致心理上的偏激,我这么暗示自己。
过了两个月左右,忽然接到她的电话,我想完了,估计又是来症状了。她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大堆,说感觉自己的日记被人动过,我说那你家里被偷了吗?问完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怎么这么不礼貌地对待病人。她说没有,只有日记被人动过。她很生气,也很害怕,觉得自己的隐私被别人看到了,又觉得那个偷窥者很像当时的小偷。
我并没有说什么,其实想了一段时间之后大概知道她是什么问题了。那个小偷就是她自己塑造的另一个人格,就像当年她的母亲一样,偷走了原本她应该有的生活,而这个偷窥者又很想了解她现在的生活,可能是因为她期待着母亲在梦里会有回头看她的那一天。知道这些之后我有一些担心她会产生并发的狂躁症,又觉得肯定是自己多虑了。挂完电话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她,想想算了,本来就不是我分内的事,而且她的这些症状都较为平静,不会有什么大事,也就是间歇性地感到无助和难过而已,这都无法避免的。
几天过去后,接到警局的电话匆匆赶来现场,屋子里一片狼藉,翻开那本被撕烂的日记本,捡起扔在地上的几页。
3月10日
几个月前那个小偷又回来了,这次他好像没敢轻举妄动,只是翻了翻我的东西。我感到很害怕,生怕在写日记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背后,然后抢走我的日记拿去大笑着读出来。我要把日记藏在枕头底下,这样他来拿的话我就会醒了。
33月11日
你不要以为我发现不了你偷看了我的日记,我故意轻轻地折了个小角,今天打开时小角没了,你这个该死的小偷,不要让我抓到你。
3月12日
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我知道你这几天每天都来翻我的日记。你就知道偷我的东西,现在连我的秘密都要偷,你再看的话我就把日记撕了,这样谁都别想要。
看着窗外,我仿佛看到她几个小时前跳下去的画面,眼神执着,有一点不舍,却不曾回头看看,离开了这里,就像很多年前母亲离开家一样。
警察压低了声音问我:“梦游症也会有自杀倾向?不会吧?”
我说:“她不是梦游症。那个小偷和偷看日记的人是她的第二个人格,她觉得这个小偷偷走了她的生活,该去死。”
警察想了想,问:“那她是,杀死了另一个自己?”
我望着窗外:“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在第二人格偷看日记的时候思维混乱,自己挣扎着然后又梦游了。或者,是她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吧。发现自己是个小偷,偷走了真正的自己的生活,就像她痛恨的母亲一样,而现在的自己却是不存在的,然后就跳下去了。你听懂了吗?”
警察在报告里轻轻地写上自杀两字,头也不抬地说:“没有。”
我瞟了一眼那两个冰凉的字。
她要是自杀,那咱都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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