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者

他们以弑神的罪名逮捕了我。

并在崇神法庭上审判我。

我认罪了。

是的，这个世界是有神的，我爱上了她。

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后山的大坝上睡觉。撒丁城的人忙碌的可怕，每个人从太阳升起到落下，都不见得有一秒钟的时间休息，在崇神殿的宣传之下，九九六竟成了神的恩赐。我从光辉魔法学院毕业以后，不愿意像我的同学那样成为一个提灯者，加班加到魔力枯竭。

提灯者是个崇高的岗位，上一天班休一天班，负责的主要工作是——在黑夜里给人带来光明。是的，我实在是想不出大半夜的在撒丁城的灯塔上点亮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拒绝从事这种蠢到极点的工作。

所以我失业了。

没人理解我，包括我的父母，一生都在为魔法师服务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拒绝成为提灯者的理由。

无所事事的我只能每天都躺在这个大坝上睡觉，这样才能不碍他们的眼，太阳下山时回家还能蹭一顿晚饭。

说到这，我的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

我睡不下去了，起身钻进林子试图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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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下午以后，我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魔法师孱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追上猎物。

你说魔法？

我还是个孩子啊，没吃饭哪来的魔力！

好吧，其实我是个菜鸟魔法师。在撒丁城堪称天才的我一进入光辉魔法学院泯然众人。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天才，你见过十二岁就进入学院的魔法师吗？

没有吧，我见过。

天呐，我十二岁的时候魔法杖都不会拿！

我唯一会的就是火球术，还是那种慢慢悠悠打不中的火球。

肚子一直在叫，我打算去水库的上游河里喝点水充饥。

我哼哧哼哧的爬过山头，阳光洒在我的额头上，汗水洒落下来，沾湿了我穿了很久的魔法袍。我决定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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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什么？

如瀑的青丝，光洁的后背……

我躲在河边的草丛里，感觉我的鼻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我赶紧捂住它们，但血液还是不断地涌出，沾满了我的双手。

手忙脚乱之下，我藏身的那个草丛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出来吧，魔法师。”

我听见那个在河里洗澡的女孩说，声音清冷，像甘冽的泉水般渗进我的心里。

我钻出草丛，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好衣服了。

她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简单扎了根黑色腰带，虽然简单，但那些衣物一看便价值不菲。我在魔法学院的小姐身上看到过。

瞅瞅我自己身上的破烂小法袍，我低下了头，放弃了刚刚脑袋里某些不该有的念头。

我抬头对着她笑，才看清楚她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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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

买——

噶———

真是——

太美了，我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这个女孩，但我在她面前产生了难以言表的自卑感。

“对，对不起。”我颤抖着说，“我马上就走。”

我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滚烫，好像针刺一般，让我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眼前这个女孩的亵渎。

“等等，小魔法师。”

就在我转身逃跑的一瞬间，她叫住了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吗？她怎么看出来的？她凭什么说我小？我要让她看看我到底小不小？

我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泄完了气，好像一个充爆掉的气球一样。

“你有事吗？”我颤颤巍巍地问她。

“我太无聊了，你能陪我说说话吗？”女孩软软糯糯地说。

一种叫做狂喜的情绪瞬间就充满了我的全身。十五岁做梦的时候，我都没有梦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子会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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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是这个世界的神？”我一边啃着野鸡腿，一边瞪大了眼睛。

“当然。”

“噗…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声大笑。

女孩放下手中烤着的野鸡，安静而严肃地看着我笑完，然后很认真地说：“这是真的。”

虽然我知道她在开玩笑，但也没错，她确实是我的女神，真的不能再真了。于是我回以严肃，问她：“怎么证明？”

女孩扬起她精致的下巴，眼眸空灵，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忽然散发出圣洁的味道，那个和我聊了一下午的领家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而威严的女神。

她用我从未听过的庄严语气说，

“第一，世界生于我之后”

我的眼前闪现过世界诞生的场景，雷霆乍现，黑洞频生，随后整座大陆如同空中堡垒，平稳地悬浮在虚空之中。

“第二，我生来时，规则不允我沾染任何。”

我看到她的裙摆飞舞，纤细的双腿悬浮在空中，她伸出手，触摸面前的大树。那颗大树的中央出现了一个难以名状的黑洞，女孩洁白的手掌丛中穿过，毫无阻力。

“第三，我可以满足你任何愿望。”说到这里时，女孩悬浮在半空中，低头看着我，双眼毫无感情。

我看着她冷漠的表情，心中一痛，但我还是很快开口许愿：“我想成为一个大魔法师。”

大魔法师是这个世界最高贵的职业，站在魔法之途的终点。

每天只要吃吃饭、喝喝茶、开开会，就有大把收入，金币数都数不完，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所有不为大魔法师服务的人都会被斥为异端，遭到崇神殿的追杀。

她毫无表情地脸上突然勾起一抹笑容，看得我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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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愿。”她的声音从半空中落下，而伴随着声音的，是一团彩色的液体融入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在它进入我的刹那产生了剧变，原本小溪一般的魔力忽然澎湃汹涌成了大江大河，随后我身体中的命灯逐一点亮。

几分钟之间，我周身气息波动，就这么成为了一个大魔法师。

女孩从半空中飘落，像变脸一样绽放着笑容，“怎么样，你信了吗？”

“当然。”我看着她的脸庞，心中多了些本不该有的念想。

那天她走时，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原初女神的名字，可不是你能探听的哦。”女孩微微一笑，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即使我已经是个大魔法师，也感知不到她到底用什么方式离开了那个山谷。

但我的命运，已是肉眼可见的被改变。

我生涩的运用起自己海量的魔力，冲天而起，飞向撒丁城崇神殿，我要在那里进行大魔法师的认证。一旦确认，我将拥有不敢想象的地位和财富。

果然，崇神殿的执事爆发出了惊叹，并将世界多了一位最年轻大魔法师的消息上报至大陆总部——晨曦之城的崇神殿。

执事回到我面前时，语气恭敬，近乎谦卑。

“大魔法师阁下”，他说：“崇神殿总部希望您能前往晨曦之城，由总殿主为您加冕。哦不，撒丁城将派出空中城堡，送您前往晨曦之城。”

我对这些繁文缛节有些不习惯，但我很享受执事对待我的态度。于是我回答说，“可以，但你要照顾好我的家人。”

执事诚惶诚恐地答应了，我没有回家，直接启程前往晨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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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主是个老头，还是个LSP，我亲眼看见他对着女神像发呆，还流口水。

神像和我见到的那个女孩没有一分相像，加冕结束后，我私下问他：“你见过女神吗？”

老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没有，没人见过女神，但这雕像，是远古传承下来的。没人会怀疑它不是女神。”

老头的话里有些难以言明的意思。

“后天，我们将在崇神台举行五百年一次的大祭祀，你要留下来，道文斯阁下。”老头没给我拒绝的余地。

当晚，我留宿晨曦城。

在晨曦城的晨曦酒楼里，我再一次遇见了那个女孩。

她拽着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到了酒楼的顶部。

月色下，看着她精致的容颜，我的呼吸忽然急促……

少女巧笑嫣然地看着我，说：“替我做一件事。”

“是什么？”我问她。

“我要你在后天的大祭祀上杀了我。”

女孩的话让我的心凉了半截，我相信在这样旖旎的氛围下，她绝不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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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做不到。”

“小魔法师。”她忽然笑了，仿佛看穿我的一切，“收起你的小心思，我的岁数可以当你奶奶的奶奶的奶奶的……”

“不，我不是，我没有。”我矢口否认。

女孩走下台阶，揽住我的腰，将她的脸与我贴的很近，可她呼出的气息却是冰冷的。

“我是一个存在，而不是一个人格，道文斯。”

她轻轻抱着我，继续说：“我能理解你的情绪，因为万物的情绪都从我这里发生。我能理解你的情绪，但我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加诸我身。”

楼顶的风吹过，有些凉意。

“我生来时，规则不允我沾染任何事物，包括爱情。”她放下手，离开我的怀抱。

而原来我理解的拥抱，只不过是虚抱，她从未接触到我。哪怕距离如此接近，我和她依然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千万年来，人类天生天养，自由浪漫。但崇神殿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神灵至高无上，难道不对？”我皱着眉头问她。

“崇神殿掌管一切之前，神灵也至高无上吗？”女孩反问我。

我哑口无言，凭我魔法师小菜鸟的知识储备，显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崇神殿确实是几千年前才有的。

“崇神殿解构了神的存在，取代了神的话语权，把所有的行为都美化成神的恩赐，我问你，如果有人不为你服务，不为崇神殿服务，他就该死么？”女孩严肃地问我。

“该……不该。”我很快改口。

站在大魔法师的位置上，我想他确实有罪。

但站在异端的角度，只是不听从崇神殿的命令，就该被剥夺生命吗？

我被她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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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杀死你有什么关系？”

“崇神殿统治大陆的武器，除了圆桌法师会议，就是我。”

圆桌法师会议是大陆所有大魔法师的联合体，原来有十个席位，现在有十一个。圆桌法师会议可以决定大陆的一切事务，包括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哪怕他只是瞪了大魔法师一眼。

除了拥有站在魔法之巅的超常规力量之外，圆桌法师会议还掌握着神灵的解释权，他们称自己的一切决定，都出自于女神的指令。

但女神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指令我弑神。

一种名为荒谬的情绪笼罩在我心头。

“我的使命，就是让人类永远自由。所以过去的千百万年，我从未显现过自己的神迹。”女孩接着说。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个小菜鸟，因为你拒绝九九六。因为你骨子里的叛逆。”女孩笑了，“还因为你不趁机偷看我。”

“我…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我做不到。”一腔热血涌上心头，随即转凉。

女孩嫣然一笑，道：“真是遗憾呢。你错过了从崇神殿手中夺回人类自由的机会。”

女孩漂浮在空中，伸出脚往酒楼楼顶的栏杆上一踏，一步就消失在了我的感知里，和上次一样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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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酒楼的房间里酗酒，醉了三天三夜。

大祭祀持续三天，我醒来时，已是最后一日。女神一如既往地没有听从信徒的祈祷，降临人间。所有人习以为常，女神高高在上，如何能轻易降临？果然如崇神殿所说，只有敬拜女神，才能在死后晋升天国，服侍女神。

但当我身披冕服出现在崇神台的那一刹那，女神降临了。

LSP瞪大了眼睛看着从空中无端出现的绝美少女，愣了好久才急急忙忙地下跪，颤颤巍巍大喊：“女神降临了……”

崇神台内外的老百姓如同疯了一般朝内挤去，不时有信徒死于踩踏。

我看见女孩的眼里充斥着怜悯。

“肃静！”女神没有开口，但天地间充斥着她的嗓音，庄重而威严。

所有的一切都符合人们对女神的畅想。

人们疯狂地跪地祈祷，向女神诉说着他们的苦难和内心的欲望，好像女神真的能听见并满足他们一般。

只有我站着看她。

女孩悬浮在半空中，看着我挑了挑眉，俏皮地笑。

我知道，她是在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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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迈出，我的手中出现一根黑色长矛。

女神告诉我，这是唯一能触及她的东西。这东西无形无状，与她伴生而来，她觉得，被具有金属色泽的黑色长矛杀死比较符合她的逼格。

她看过的故事小说里，女神都是这么死的。

第二步迈出，我出现在崇神台的正中心。

LSP抬头偷看女神，正看见我站在女神的面前。

“道文斯，你要干什么？”

我回头一笑，黑色长矛洞穿她的心脏。

女神金色的鲜血顺着黑色长矛滚落，淌进我的手心。

“住手！”我的耳畔传来LSP惊恐地咆哮声，“执法队何在，快抓住他！”

他的呐喊让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崇神殿内外数万百姓不可置信地瞪着我看，他们亲眼看到，我的黑色长矛刺穿了女神的身体，鲜血汩汩流出。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包括他们自己，有种一直存在于心中的东西，崩塌了。

我被执法队制服，押在崇神台角落跪着。

LSP悲痛的嗓音传遍整个空间，“女神在上，我相信，没有什么东西能杀死尊贵的你。”

女孩嘴角带血，凄美的容颜印刻在每个人的心中，她的躯体化作虚无，最后消散在天地间。

“道文斯，你该死！”LSP怒骂一声，人潮汹涌，迅速淹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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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弑神的罪名逮捕了我，暂时关押在禁魔牢狱之中。

三天以后，他们要在崇神法庭公开审判我。

第二天的夜晚，LSP趁夜来找我。

一群憨批，到现在才发现大祭祀上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可不仅仅只是女神的陨落这么简单。

“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在法庭上改口，承认你杀的根本就不是女神。”

“那是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女神。你必须改口，否则你将永远活在地狱，你的父母，都将会后悔把你生出来。”

我哈哈大笑，末了，我回了一句：“好，但我现在要吃烤野鸡。”

LSP愣了一会，才笑着说：“可以。”

月光从牢狱的小窗中透进来，我吃着烤野鸡，分不清哪些是油，哪些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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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文斯？本法官最后问你一次，是你杀了女神吗？”

法官的法槌将我从回忆中惊醒，我看到LSP站在侧面，神色严肃，不发一言。

听众席上群情汹涌，大喊着要惩戒弑神者，绝不姑息。

“肃静！”法官大喊一声。

“道文斯，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

“是的，我就是弑神者。”

“轰”

法庭的大门瞬间就被挤破，人潮向我涌来，将我淹没在辱骂声中——

“杀了他！”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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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丁城，告示栏。

“今日起，调整所有人的工作时间，从早上九点至夜间十点，一周工作六天。你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在为女神奉献。——崇神殿”

告示栏前议论纷纷，

“女神都死了好几个月了，他们还拿女神忽悠我们呢？”有人质疑。

“就是，我不干了。”

“他们这是在剥削我们，怎么不见魔法师九九六呢？”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