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枕身子靠在槐树下,笑着问我道:“和我比起来,文学和我,哪个更重要?”
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迎接着她那热炽而充满期待的目光,淡淡的道:“文学。”
一
阳光正暖,槐树下,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校服,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手中捧着一本陈再见的《青面鱼》。似是看得津津有味,实则早已六神无主。
“嘿,我们来了。”一掌拍在我的肩头上。
我漠然的转过头,看见是四眼,大黑,布巴,小安来了。
我“哦”了声,继续埋下头看着这不知是啥的书。
四眼来到我跟前,在我眼前挥了挥手,道:“这人没病吧?怎么今天有些不正常?”
我没鸟他。至少现在没这心情。
“估计是没睡醒,你看他眼睛半睁半张的。”大黑说道。
四眼踢了大黑一脚:“滚犊子!二怪什么时候不是这个熊样?我猜他铁定是——”
“是什么?”布巴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好看的圆圈,腾云驾雾道。
“喂喂,你能不能不要抽烟?小心抽死你!”大黑竖了个中指。
布巴不理他,变本加厉的又吸了一口,对四眼说道:“你继续。”
四眼愣了愣,道:“能让二怪如此多愁善感,准是因为何——”
一直沉默的小安突然捂住四眼的嘴巴,将“唔唔”个不停的他拉到了一边。大黑和布巴见此情况,也跟着走了过去。
几分钟之后,他们带着同情回来。
我知道小安对他们说了什么,这件事只有她知道。
四眼率先开了口,满脸的歉意:“兄弟,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
“是啊!”布巴又潇洒的吸了一口烟,说道,“这么在意干嘛?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我高中三年换了五个女朋友,如今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此话说完,立刻招来小安作为女性同学的强烈鄙视。
我抬起头,将书“啪”的合上,平静的凝视着他,慢慢的站起来,随即朝布巴走去。
“你……你要干嘛?”布巴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刚才的王八之气一扫全无。
我走到布巴跟前,看着这个比我矮了半个脑袋的帅小伙,然后取下他叼在嘴上的云烟,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随即转过身,对着小安他们一个个关切的目光,笑着说道:“两点了,图书馆开了。”
二
文学是我的命。
这么来形容我对文学的痴迷,一点儿也不过分。至少我这么觉得。
我不止一次这么说过:谁要想践踏我心中的文学,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我曾经在菜市场因为卖菜大妈的一句“周树人是什么玩意儿”和她吵了十几分钟。若不是周围人的劝说,估计我得将这场无烟的唇枪舌战持续到天昏地暗没完没了。
我曾经在汽车上同志同道合的旅人谈王蒙的小说海子的诗赵丽宏的散文,结果过于投入直接到了终点站,最后只得再坐车回去。
我曾经还因为“文学有用无用”和同学争得个不休不止,最后情绪失控大打出手直接进了办公室。
小学三年级,我记得就是这时候我接触到了文学。我看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梁晓声最受非议的《恐惧》,但不管世人如何评说,我是凭此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生日是一月十一日,传统的摩羯男。摩羯男凡认定一件事,便会不顾一切的去做。这股劲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自然是凡人,也在其中。读《恐惧》上了瘾,便一口气把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浮城》《泯灭》《欲说》等等所有小说都读完了。一读完,小小年纪,便有了这副丑陋的摘也摘不掉的黑眼镜。不过呢,我倒没有多大埋怨。文学是真真切切切切真真的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让我的精神之河不再干涸,永远平静如流。比如读了《恐惧》,当时的我就在思考:为什么在金钱的诱惑下,人性人欲竟变得如此丑陋与不堪?曹菂和姚纯刚之间有过真正的爱情吗?
我经常一个人趴在窗台上,看着那空中的大雁一群又一群飞过。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从左眼跳进又从右眼溢出来了。毕竟我的心不在这里。我的心里是现实与荒诞之间扣于人心的社会弱点,化为汪洋大海,能纳百川。而这百川,仅限文学。
但是,我知道文学远不止于此。我的视野渐渐拓展。王蒙在雨中放着“风筝”,其上的“飘带”飘啊飘的,不知道它要飘往何处何方;铁凝家的“香雪”多么恬静可人啊,若是能够讨来做老婆必定是睡觉都会笑醒的;石一枫安在“地球”上的那只“眼”一直监视着世间的一切,不知道它能视透一个人的心吗?
还有很多啊,我想和张抗抗一起去看那美丽的“北极光”,然后遇见日思夜想的陆苓芩;不知道张承志的那匹“黑骏马”赛不赛得过千里马,入不入得了伯乐的眼,然后一日行它个几千里;我还要托范小青问问老吴,到底是谁在他的镜子里。
大概是上初一的时候吧,我心中的文学梦开始生根发芽。我暗自告诉自己:我要成为一名作家!
我开始投稿,《北方文学》《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等等凡是我知道的杂志社都投过。然而现实残酷,上帝就是不给我面子,一篇也不给我过。幸好有着摩羯男的良好秉性,我记得,大概是初二下学期吧,终于过稿了。喜极而泣,当时我还把拿来的二百四十块稿费请四眼他们大快朵颐了一顿。借此,终于在文学上找到了些许慰藉与自信,终于在文学这条漫漫长路上前行了一小步。
毕竟,一小步,一大步。我开始读更多的书,写更多的小说,直到,直到笃定的认为,文学便是我的生命,它早与我相似相融。
文学,是我的生命。我必须再一次强调这个话题,重申我的这个原则与底线。正是由于这个底线,才发生了现在这个事情。
三
我觉得很有必要讲一下何枕这个女孩儿。不过要讲她,还是得先从我说起。
四眼他们都知道,我痴迷于云中鹤,嗯,就是徐志摩。他的《再别康桥》红遍了大江南北。不过呢,我所崇向的是他如云中的白鹤那般,恣意的自由与浪漫。他对林徽因的爱是深到骨子里的,是可以随时随地不加思索心甘情愿赴汤蹈火的。每次想到徐志摩的悲人故事,我都不禁潸然泪下。
好吧,在认识何枕之前,我对徐志摩并不感冒。
我是校学生会成员,至少在未进入高三之前是。姑且认为是在我读高二的时候。每周一要查发型服饰。有一次我去高一检查,遇见了她。那时何枕正在读课文。读的便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可以狗血的这么形容,我看见她第一眼,虽是还未到喜欢上她的地步,但却前所未有的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扎着一头素净的马尾,认真的读着课文。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读得虽然不是有多好,但却是真正的读进了我心里。
我怔住了。
何枕似乎发现了我的异常。她放下课本,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说道:“我带了学生证的啊!”
我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不是——”
何枕变得更加诧异了,眼神充满了问号,看了看自己的周身,道:“我穿了校服,没有戴首饰,还有什么地方不合格啊。”
她囔囔道,突然一愣,似是发现了新大陆般,道:“难道是我发型不合格?”
我支支吾吾,闪烁其词道:“对……没错……没错,那个,你……赶紧弄一下,这次我就……不扣分了。”我假装镇静,心跳忒快,赶紧离去。
离开时只听见她弱弱的说道:“发型真的不合格吗?”
听到这话,我走得更快了,差点一头栽在门槛上。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来也是十分怪诞,自那次以后,我就经常遇见她,食堂啊超市啊。甚至有一次,我刚从超市旁边的厕所出来,她就从仅有一墙之隔的女厕所出来。那也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倒霉的是,她认出了我。我拔腿就跑。
“喂,你站住!”
她向我追来。我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童话故事里一般,她倏然闪现在我的眼前。我一个刹车不住,直接向前扑了过去。没错,是扑。而且是两个人,一起扑在了地上。我在上面,压着下面的她。偏巧不巧的是,我的嘴唇直接印在了她的嘴唇上。
当时的我,脑袋直接短路,万想不到,珍藏了整整十七年的贞操就这么轻而易举没有丝毫准备的失去了。
事发太过突然,但唯一不突然的是,自这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渐渐的亲密起来。
我知道她叫何枕,高一三班的一个女孩儿。她说她虽然不懂文学真是什么,但是她对文字很感兴趣。她喜欢徐志摩,她告诉我徐志摩除了《再别康桥》,还写了一首诗叫《遇见》: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我深谙文学,不过不懂徐志摩。为了能和何枕有更多的话题。我去百度了解了关于徐志摩的一切。读完《徐志摩传》又将《林微因传》拿来读了个通。
五个月后。我们顺利的牵手了。
不过呢,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再五个月后,也就是昨天,我们分手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成也文学,败也文学。
没错,我们的分手,与文学有关。
昨天,我在写一篇小说。这篇小说我构思了很久,花费了很大心血。写得正酣时,她从我背后出现,吓了我一大跳,思路一下子被打断。
“我无聊。”她摆出一副可怜模样。
“哦。”低下头,我继续写稿。
“陪我出去玩好不好?”她拉着我的衣袖,央求道。
“不行,没时间。”我头也懒得抬,直接拒绝。
这下她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小嘴道:“什么嘛!这有我重要吗?”
我直接回答:“有。”
我的这句话彻底将何枕激怒了。她一把将我手下的稿纸抢过,上下左右撕成八块,扔进了垃圾袋。
“文学是什么东西呀,它有我重要吗?”
我傻愣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挥起的手悬滞在空中,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告诉你,何枕。我说一万遍都是这样,比起文学来,一万个你都比不上。”
只见她眼中噙着泪,咬着嘴唇说道:“林若,我们分手吧!”
说完,她小跑着消失了在我的视线里。
我傻站着,嘴里重复着她的话:林若,我们分手吧。
很久很久。
四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我站在这里。看着外边的枫叶一片一片的凋落。
孤零零的。
小安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了图书馆就神神秘秘的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孤芳自赏”。
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作家,如恒星一般,闪耀天空。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可是不知为何,这个梦想,于我而言,在此刻,变得似乎不再那么重要。
我不再想成为一名作家。因为怕愧对。一名作家,该是人类精神文明的建筑师,应当担负沉重的社会责任。
可是我,想起昨天我挥起的手,想起昨天何枕离开时伤心的背影,我一下子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应该对何枕说一声对不起。
因为文学。
掏出手机,进入QQ,正要将编辑的信息发出。突然来了一个电话。
来电的人,令我触不及防。
犹豫了下,整了整情绪,我按下了接听键。
“喂。”
“林若,今年就要结束了哦,你想好要回家了吗?”
我笑了。结束了通话,看了看主屏幕上的日期。
今天是十二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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