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光刺眼,拽醒了我。
我勉强睁开眼,环视一周,这里应该是医院的病房。我侧着头瞧见了床旁边的铭牌:35,***。
“你终于醒了啊,怎么样?”,不知从何时,一位医生已坐在床边,侧着身子询问我。
“...”,我眯着眼睛,显得有些恍惚。
“放松...你昏迷了有三天。尝试回忆下之前的状况,不用太担心。”医生放慢了语速,递给我一张白纸和一根笔,“有用的东西记在上面。”
我脑袋仍有点蒙。待回过神来,她已经关门离开。
我痴痴的盯着那张白纸,用手撑起身子,拿起笔,不知从哪儿写起,干脆将纸和笔放在枕头边。
我在脑袋里努力搜索着混乱的记忆,渐渐记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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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拥有一项奇特的“跳远”天赋---在不同的时间线之间跳跃。不知为何,我每次都只能跳到别人的前五分钟,不偏不倚。凭此,我可以“偷窥”别人五分钟之前的世界,外部的,还有内心的。
这意味着你能了解到别人的习惯,心思,甚至一些秘密。朋友总以为我是个微表情大师,或是读心术大师。偶尔有些家伙卖力讨好我,让我去调查他喜欢的女孩。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我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请你吃烧烤!哪有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事”,老杨想用同样的筹码套住我。
“可惜我最近上火”,我扭头假装要走,打算提升下交易的筹码。
“那我去我家茶行给你弄些茶叶下火?”老杨试探性的问道。
“算了,算了”,我有些无奈。
“那姑娘叫啥名字?经常去那?都告诉我”,我问道。
“名字啊...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每周三下午三点左右会从“天使路”过,是去健身。”老杨扭捏着告诉我。
“这是她的照片,靠你了兄弟。”老杨递给我一张照片。
“画质这么差,还带重影的,你尾随偷拍人家了?”,我有点费解,冒着被当做流氓抓住的胆都有,偏偏要找我帮忙。
我没多顾虑,到了周三,去了那条街道。
当然那是一条与天使无关的路,只是个谐音的玩笑。来往于鸽舍和广场之间的鸽子频频光顾,路上行个方便,搞不好就会有路人遭殃。我在路旁寻了一条木质长椅,铺上一层纸巾,坐下,一眼扫过街上的路人,大都是形色匆匆的学生,埋头赶路,偶有几个听了笑话,咧嘴敷衍的笑上几声。
一阵暖风,挟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麝香掺着檀香,温暖并且神秘。我扭过头,一袭白衣,似乎是照片上的那位姑娘。
她挎着黑色的单肩包,歪过头和朋友谈笑几句,说话的节奏与她的步子一般,不缓不急。细究起来,说话声音中还带着股恰到好处的鼻音,不尖锐,也不沉闷。她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或许这只是我的脸盲和幻想并发作怪。
“我竟然和这白痴的品味一样。”我嘟囔几句,拿出老杨给我的照片,准备确认下。
可突然,一声尖叫吓到了我。
又几乎是我抬头的同时,嘭!
我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听见女人尖锐的惊吓声。人们惊慌失措,围成一团,掏出电话呼救。我推开围观的人群,双脚忍不住颤抖,碎瓷片,沙土,还有,染红的白衣。我脑袋一阵轰鸣,头顶发凉,呆住了一会儿,或许只是几秒钟。
可能是超能力者的使命感,我心中鼓起了强烈的冲动。
“我想救人,至少,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积聚升温。我选择定格了自己的世界,意识体跳出了时间线。
她稳定的步速简直是完美的死亡计时,我得赶在一切发生之前找到解决的方法。
我大声的喊叫着,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她没有听到,步子如秒针般递进。我又呼喊了几声,依然没有任何效果。或许我可以尝试进入她的意识世界,我不敢再耽搁,飞到她的身后,沉心静气几秒,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
我被送往一片从未见过的旷野,这应该是她的前意识里的记忆。我还没来得及判断自己究竟身处何方,场景便倏得转换,先是街道,而后是教室,之后又成了食堂。这种切换大概是意识处理记忆的一种方式。我竭力应对着画面来回转换带来的眩晕感。
“谢天谢地”,我松了一口气,场景终于停止了转换,停在了一个路口。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之后的事情更糟糕了。我抬头看见一轮漆黑的洞口。
“见鬼,她该不会还碰到过日食吧”,我咒骂道。
事实证明这远比日食更糟糕。这东西,更像是一个黑洞。整个场景如同一块画布,就快要被拧成一团,塞进漆黑的洞口里。巨大的吸力几乎扯碎了我的肩膀。我努力伸长胳膊,终于勾住了一根电线杆。
“原来我能和意识世界里的东西产生实体接触。”,我心想。
还没来得及细想,我便和整个场景一同被吸进未知的黑暗之中。身体像是被大卸八块,随手扔进了洗衣机的滚筒里。无止尽的旋转,伴随着巨大的离心力,使得我无法思考。好在最后我被甩出来了。
“是有人来取衣服了吗?”,我无奈的自我调侃。
我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我已感受不到自己的时间线。就像漆黑的宇宙航行失去了坐标,我拥有在时间线之间跳跃的能力,但是失去了目的地,也是徒劳。
零碎的声音在耳边交错回响,凌乱的脚步声,清脆的风铃声,间歇的呜咽声,忽远忽近。不知何时,大量的,像是水晶块的巨大物体从我身旁呼啸而过。零碎的场景,包裹在水晶里,重现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往事。声音应该就是从这些水晶块里传出来的。我注意到,它们方向不一,但要么向上,要么向下。向下的,最后都被压缩成板状,有序的堆叠起来,一摞一摞,看不见底端。
我几乎可以断定,这里是潜意识的世界。重要的记忆都被储存在这里,那一摞摞的,像是数据库。
时间分秒撵进,我对逃离黑暗世界的方法,依然一无所知。我开始怀疑我的决定是否太过轻率,内心滋生绝望。忽然,我听见有东西呼啸着向我靠近,伴着隐约的哭声。
那是一块向上的水晶,就在我的正下方!我想起之前抓住电线杆的事,决心赌一把。果不其然,它狠狠地撞中了我的腹部,我张开四肢,牢牢扣在它的顶端,脸紧紧贴住表面,看清了里面的一举一动。
年轻的父亲从冰箱拿出一份保鲜盒,走到沙发前,掀开保鲜膜。沙发上的小孩,三四岁模样,正在摆弄手中的玩具,小鼻子抽动了几下,豆大的泪珠忽然就滚落,顺着圆鼓鼓的脸颊。父亲赶忙放下保鲜盒,上前去哄,可小孩仍止不住的哭。
我不明就里,任凭水晶块带我飞离黑暗地带。几秒钟之后,终于得救。我不敢多想,抽身离开了她的意识。
“你在吃什么?”她捏住鼻子,扭头问左侧的朋友。
“榴莲”,这位显然没注意到周围的路人早已恶眼瞪了她许久。
我当然也闻到了这股恶臭,只不过几乎是老泪纵横,恨不得将这盒榴莲供起来拜上三拜。
她距离事发地点不过一百来米,没什么调侃的时间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落下花盆的阳台。它还稳稳的摆在窗台上,没有丝毫要落下的迹象。不一会儿,一只灰鸽落在窗台上,来回蹦跶,时而低下脑袋敲敲啄啄。
“鸽子推翻的花盆?”,我深感疑惑。此时,阳台门附近探出半个脑袋。过了几秒,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半身露出门外,蹑手蹑脚挪向窗台,目光始终盯向鸽子。
我大致猜想出悲剧是如何发生的了:小孩儿去抓鸽子,一不留神挥手打翻了花盆。我想要跳跃到小孩的时间线上,可是问题在于,刚才的经历让我意识到,人类的意识世界太过坚固和危险,改变人的行动实不可为。
我选择进入那只蠢鸽子的世界。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尝试,我只能祈祷。
这和我以往进入的人类世界有些不同。相较于人类世界,周围景色像是提高了分辨率,色彩也更加丰富。那只灰鸽还停留在一颗槐树的枝头上,不停的点着头,四下张望着。我从高处瞥见了那女孩的身影,她刚从路口拐进这条街道,距离事发地点还有五六百米。
“我还以为鸽子只分得清黑和白,葡萄大的脑袋应该不会那么复杂”,我自顾自的嘀咕,潜入了它的脑袋里。
这里的世界难以理解。我似乎是身处在半空中,能够自由移动,脚下是一张巨大的网络--不同颜色的节点,粗细不同的线,不时会有电光沿着线条一闪而过,看起来相当复杂。
暂且称呼它为意识网吧,在意识网中,我注意到一团不合群的存在。我靠近去看,那是一团跳动着的白色火焰,从内到外,颜色逐渐变浅。我伸手靠近,哪料它突然显得躁动不安,跳动愈发剧烈。最终,竟伴随着一声尖叫,噗的熄灭了。
我傻眼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虽然意识网维持原样,可在火焰熄灭之后,我感受到意识网的主动连接:整张网络上巨大的信息量都通过我的意识体有条不紊的传递着。
我猜想那团火焰或许就是鸽子意识中最关键的部分,人类意识体包含的信息过于庞大,它无法接受,便崩坏了。
我渐渐能够链接到鸽子的知觉和肢体。
此时,“我”--附体的这只鸽子正站在花盆上,只瞧那小孩如狼似虎,扑了过来。
我一下子乱了手脚:无论我逃与不逃,那小孩都会扑过来。打翻花盆的惨剧似乎在所难免。
我心一横,索性朝着孩子怀里飞了过去。
他满脸惊奇,抓住了我,讶异欣喜。
我朝着楼下望去,那姑娘安然无恙。
我长叹一口气:没事就好,实际上,作为一只鸽子,我只是伸长脖子,“咕咕”交了两声。
我准备离开鸽子的身体,然而厄运连连:我深陷在鸽子的意识网中,没法逃脱。飞向那孩子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运使人类所不具备的肢体当然要付出代价。小孩用绳子把我拴在阳台上,蹲下看我,得意洋洋。
后来,他对我失去兴趣,留我在阳台上,没吃没喝。
“小孩子果然不会照顾人啊,不,是照顾鸽子啊。”我一身的羽毛像是蔫了,黯淡无光。我已快感受不到了空气中的寒意,身体最后一点知觉也离我而去。
随着鸽子的死,我的意识体也离开了鸽子的身体。我进入到了时间线之间的中间地带,跟随着若有若无的感觉,朝着自己的时间线漂流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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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你终于醒了啊!”老杨将果篮放在柜子上,坐在床边。
“...”我用手撑起身子,有些好奇他们都是怎么进来的。
“你才刚醒...”A忙抬手示意我好好躺下。
“你看到了那姑娘了吗?调查到什么了吗”他问我。
“我只知道她不爱吃榴莲。”我伸手拿过果篮上的卡片。
“啊?”老杨一脸诧异,他不知道我死里逃生的经历,当然料不到我会失手。
我打开卡片,有股幽幽的香气。
“这果篮不是你送的吧?你闻闻这味”,我皱眉问道。
“嘿嘿,不是,是有人转交给我的”,老杨嘿嘿一笑,接过卡片闻闻。
“...恩...”,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麝香,檀香,琥珀,怎么样我的鼻子?哈哈”,老杨的鼻子还算灵敏。
我记起了那股香味。
门外传来脚步声,逐渐靠近。
“哒...哒哒哒...哒”,那人停住了,就在门前。
“老师...”,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怎么样,我说过我只要好的创意。”另一个是男人。
“这次他昏了三天,你一定会有个长篇的创意。”她话里带着点笑意,尝试缓和他的严肃语调。
他们继续轻声讨论着。我无法弄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越来越恼火。
“老杨!老杨!”我用力叫喊,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卡片,那张卡片。”我在被褥上胡乱的摸索,揪出了一张纸,上面的字扭扭歪歪。
有人推门而入,是那位医生。
“你没事吧?”她走至床边,俯下身低声问我。
“是你刚才在说话吗?”我问道。她保持微笑,并没有回复,从我手里轻轻拿走了那张纸。
“咦?”,像是有蚂蚁,我拍了下脖子,手掌上多了一个红点。
“透透气吧。”她打开窗户,一阵风吹进了屋子。
莫名的熟悉感刺激了我的大脑,我想要说话,口中却含糊不清。
“做个好梦。”她朝着我额头弹了下指头。
不知是多久,世界又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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