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

     

      上周经历了楼塌又盖起的过程，从六神无主慌得一塌，到坚定镇定得选择人本（或者说选择“整合”流派），个中滋味果然验证了吴老师的话：人身处社会和家庭系统之中，每个阶段都会发生变化。

      源起我接了两位来访，我毫不犹豫得用自己熟悉并且擅长得动力学流派和他们工作。两位都是大学在读生，都有急需解决得痛苦，都有自恋特质和攻击力无法表达的议题。我做好了长期与他们工作的准备，因为动力学强调的是给出替代性客体关系，也就是说，这俩孩子自诞生起，也许被父母有意或无意的不恰当对待过，造成了某些心理创伤。

      这时我以类似“妈”的角色，重新把这俩娃养一遍。无论他们给出怎样的投射、移情、攻击，我都坚定得无条件抱持，恰当得对待他们，最终实现给他们一个替代性的体验，那就是“我是可以被尊重、被接纳、被爱的，我是可以真实表达也不被攻击的，我是好的、安全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会引领他们觉察到原有的思维模式是怎样形成的，他们经历了什么才成为了他们，以及这种“成为”的合理性。这时他们的人格也许就可以发生整合，自己或者世界的好与坏都被允许，并且看到在好坏之间还有很多交融之处，看到人性的复杂和丰盛。

      我和来访的下一步工作思路很清晰，来访也都再次预约了我。团督课上，陆老师也就我的案例给出很高的评价，说整篇逐字稿中的对话非常好，让他觉得没有任何需要给出指导的地方，他仅仅就我的反移情做些工作，整节课围绕着“攻击性”做了些讨论。

      本来我可以这么很有信心也很有工作思路得把来访接下去，甚至很早之前我就规划过自己作为一个动力学流派的咨询师的成长路径，要去接受什么深造，未来可以达到怎样的接案量，预计何时实现收支盈余，何时转为全职咨询以及相应要过怎样的生活。考虑到来访的感受和需要，我甚至连一年可以休多久的假、可以暂别来访多长时间都考虑过了。我本可以这样一步步按照计划走下去。

      但是，一直以来，我内心都隐隐有个召唤，想去看看我的个人特质和其它咨询流派能够做怎样的整合，除了动力学，是否有某种流派更适合我。也许是小宝和李子秋的叮嘱（不要在执业之初就固定在某一种流派，要去做整合和尝试）起的作用，也许是我内心隐约对动力学的某个部分有不满，所以，我约得第一位督导，是教我们人本课的吴老师。

      她的督导费很贵，可是第一次督导结束，我就毫不犹豫得决定长期和她工作下去。她的受训背景是以人本为基础的家庭治疗、完形、艺术治疗、催眠。她认为看到来访者人性的部分越多，看到的问题的部分就越少。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在的力量，只要给出合适的环境，来访者就可以像一颗种子那样发芽、成长。而她理解的咨询关系，是一个生命影响另一个生命，是一种爱的滋养。当来访感觉到来自内心的快乐和满足，可以在孤独、焦虑和不安中找到自己内心的那个安全的地方时，他就可以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了，因为他已经从咨询中获得了成长的经验。

      上面那段话部分摘抄自她的咨询师页面，她的个人体验收费是1000元/次（捂脸以及赞叹），我会感觉她描述的咨访关系有些乌托邦，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修行和觉悟实在无法做到如此“存在人本主义”。但是我认可这个工作方向，从我自己的成长历程来看，无论原生家庭给了我什么，我确实也都一直被自己内在的力量驱使着挣扎成长、探索，去寻求自己的各种可能性。

      督导开始时，她询问了我的个人体验和受训经历，我为什么要做咨询师、有怎样的人格特质和目标，讨论了我想要的督导方向，算是对彼此的适配性做了一个评估。我也表达了对选择动力学还是人本流派作为执业起点的困惑。她问我经历了将近四年动力学个人体验的感受是什么。我先说了一通收获，然后表达了这个过程太漫长，而且至今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依然有那么多剧烈的内心冲突和痛苦，难道我还要继续接受四年动力学分析？无论精力、时间还是金钱，我都觉得不太耐受了。

      吴老师回应我，她认为心理咨询的目的，是让来访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但实现这个目的，并不一定要系统性的、从根源上把来访者重塑一遍，那样太耗费时间和金钱。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四年过去了，我依然有那么多痛苦。她认为痛苦的消除不是可以一劳永逸的，既然人处于社会和家庭系统中，随着外部系统的变化，新的冲突和痛苦依然会出现。所以她的来访都是12到22次的短程，如果未来有必要的话，也许那些来访会就另一个议题再去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 她的解释，让我对心理咨询的目的有了新的理解，是的，谁说来访一定要彻底被“疗愈”才能停止咨询呢？原生家庭决定论，真得让人很无力啊。一个人，咨询师为什么只讨论他的问题，而不关注他做为一个人的其它面？

      随后吴老师开始听我报告案例，她用了焦点的方式做了示范，比如，当来访者因为控制不住流泪而对我说抱歉的时候，吴老师说：眼泪不需要道歉，眼泪需要的是理解和看到。如果眼泪会说话，它这个时候想表达的是什么？当来访者说因为别人说自己强势所以想做些改变时，吴老师从家庭治疗的角度问：别人是谁？你认为他们理解到的强势是什么样子？然后用了焦点中的奇迹问话：如果你不再强势，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那天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适配性评估和流派的讨论上，所以只用了十分钟讨论案例，但吴老师的示范，依然让我很触动。我说，如果用这种方式陪伴来访者探索，仅仅一节咨询下来，来访者应该就会有很多思考和改变了。吴老师说是的，人本中最重要的是最初1-8次的工作，动力学会用前面的一到四次咨询去做个案评估，这对于人本来说，就浪费了太多与来访者工作的宝贵时间。我问老师，那我能不能一个来访用动力学去工作，另一个用人本？吴老师认真得告诉我，我们要看来访者的需要是什么，来访适合用什么流派工作，而不是咨询师本身要试着用什么流派工作。

      结束督导后，我就变成了文章开始提到的高楼崩塌状态，动力学以及我围绕着这个学派构建的未来崩塌了。我接受的近60小时的团督是动力学的，我四年的个人体验是动力学的，我平时读的专业书、公众号、我与来访工作时使用的流派，也是动力学的。甚至我那种被某些同学称之为“天赋”的敏锐感知，也是建立在动力学框架上的。如果不用动力学和来访者工作，我就不会做咨询了。

      而且，动力学有吸引我的一面，它就像一个繁盛茂密的大森林，里面有各种复杂的可能性，动力学所能探索到的人性深度让我为之着迷。克莱因、科胡特，都是我爱极了的大师。另外，长程的动力学，一个来访，可以工作两三年甚至更长。我曾想过，如果我的咨询水平成熟到每年稳定得与15位左右的来访者长程咨询的话，年收入就能够达到与目前的收入水平持平。可是，如果我像吴老师那样，每两到三个月就结束一段咨询关系，我需要每年与大约60位来访者工作。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咨询小白，我完全没有信心吸引到这么多的来访者。

      可是存在人本用自身力量寻找未来无限可能的理念，我又从心底认同。并且人本它本身没有自己的技术，所以它可以揉和焦点、艺术治疗、催眠、家庭等等其它流派的技术。它不像动力学，咨询师必须非常克制，以免扰动到来访者的背后动力。动力学的咨询师要耐得住很多勾引（投射性认同）、攻击和自己的欲望，要面临很多卷入，要保持客观和抱持，这种克制让我那颗没有修炼到位的心隐隐感觉好被动。

      在人本中，我既可以发挥我的感知能力，去共情和理解来访者，又可以使用各种技术让来访者更容易得去链接到他的潜意识。我既发挥了自己的长处，又有了可以辅助我的工具，这是一种事半功倍得感觉。 当然，人本讲究一致性表达，咨询师要足够真实的面对来访者。动力学咨询师，如果有不认同来访的地方，只要表示中立就可以，但罗杰斯所提倡的一致性表达，却是要求你真得能够接纳这位来访者，否则就无法给到来访者一个无条件接纳的环境，影响咨询效果。这就很难了，它需要咨询师有足够修通的人格。 不过罗杰斯也说过，每个咨询师都需要发展出只属于他自己的流派，因为和来访者工作的，是咨询师这个人本身。所以，我就且行且修吧。

      当然，这是后话。在督导结束后的那个下午，我的焦虑和纠结到达了顶峰，动力学我熟悉、擅长，有吸引我的人性探索深度、有现实上的收益；人本有我认同的理念和技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而且可怕的是，三天以后我就要用一个我不熟悉的东西去和我的来访者工作。我紧张得要命，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中阶人本课上吴老师讲授的技术要点，却发现除了空椅技术和几个人本的代表人物外，我的脑子空空如也。

      然后我把我要好的同窗小伙伴一个个骚扰出来，讨论我的两难。我还给初阶的督导小宝发了大串的微信，问她我要怎么选。然后我和茹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现在想想，当时我的焦虑几乎满到要溢出屏幕。但是打完那个电话后，我的思路清晰了，我做了一个决定。把所有的、我自己的恐惧、生存、纠结放在一边，我只去看一个点：来访者的需求是怎样的？什么对他们是最有益的？

      他们是在读学生，有着几乎要把自己淹没的痛苦，无论感情还是生活都受到影响。我愿意用一年、两年.....甚至像我这样四年如一日的动力学和他们探索人生吗？他们有这笔钱，有这些精力和时间吗？他们何时才能从痛苦的泥沼中爬出来，开开心心的拥抱自己的未来？

      毫无疑问，我最终的选择是用短程的人本和他们工作，也许两三个月，也许不到半年，我们就要说再见了。我不舍这种再见，但我期待这种再见。我希望他们与自己和解，我希望他们轻装前行。我觉得遇到他们特别幸运，因为我从心底有着对他们的接纳和珍视，我为自己最初的两位来访者是这样的他们而觉得感激。因为和他们的相遇，我能够自发得做到罗杰斯所说的一致性表达。

      目前我用人本与他们各自做了第二次的咨询，他们也都和我预约了下一次。我恶补了人本，在咨询的前一夜看书看到凌晨，我去找了罗杰斯的案例视频做观摩，凭着我的真诚，反正是摇摇晃晃得把这两次来访接了下来。接下来我会去寻找人本相关的深度课程，我与家庭治疗的郑老师也做了督导，希望自己从家庭系统和叙事流派的角度去理解来访。我把这两位来访分别安放在吴老师和郑老师这里，郑老师的故事那又得重新写上一篇了，总之也是非常疗愈非常温暖的老师。

    我会在人本这条道路上，踏踏实实得去学习和实践，用真诚去理解和陪伴我的来访，那些收入啦、接案量啦，让它们随着春风一起消逝在这人间四月天吧，我只做我现在能做的。而且，谁又知道哪一天，我又会在这个变化得社会系统中，做出怎样的探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