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

常常问同学们，春天你们爱干什么？他们总会不吝啬地举起自己的小手，雀跃着，放风筝，野炊，春游。我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听到我的答案。

我的答案并不是多么高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荡秋千。我有些疑惑，小时候最爱荡秋千，荡得高就能看得远啊，多么诱人的一项活动呀，怎么如今已经落魄至无人知晓了。如今他们是已经站在最高端了，不需要向更远的地方看了是吗？

印象里，秋千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娱乐工具。习惯了亲自动手，一切可以玩都是通过一群孩子的智慧和双手。那个时候，人人都是优秀的制造家，自动笔坏了，自己找零部件修理；想踢毽子了，找一小截编织绳，一点点地撕，用啤酒瓶盖和铝制牙膏嘴子做成；想玩洋娃娃换装，便从菜园子里找母亲要一根发育得不大好的玉米，棒子做小人身体，长长的玉米须就当成金色的头发。当然，想玩秋千了，必须要做起来呀！

不过，秋千这样的玩具做起来需要一些大的条件。最好是要离家很近的空地上，最好有两棵树分开。家门前有两块不太大的空地，通常左边的空地上，母亲会让父亲在春天的时候，用一些竹竿和废掉的渔网，还有塑料薄膜搭成一个简易的鸡棚。除了鸡棚，那里还有一棵长得不是很粗壮的金桂树，空地中间还有一棵黄桃树，靠近墙边还有一棵直挺挺的棕榈树。右边的空地上除了与左边对称的那棵同样是直挺挺的棕榈树以外，还有一棵不大受欢迎的杏子树，哪怕果实结到院墙外边，都很少有人问津。稍矮一点的就是一些随意播撒的凤仙花种子，每年夏天的时候会开得很热闹。

我选了左边的空地，可能是因为靠近奶奶家的院子，有三面都比较隐秘。有太阳的时候，树上的阴影洒下来，落到裙摆上，像珍贵的刺绣，不知太阳公公爱苏绣还蜀绣，实在是神秘的很。绳索系在了桃树的两根较结实的树枝上，绳子是用父亲系牛的绿色绳索，很结实，手握上去也容易磨出水泡。

老人们说桃树树枝很脆，容易断，但对于我们孩子灵敏的身形还算可以。踩在细细的枝头，跳跃着摘桃子就是常干的事，做成秋千更是没问题了。秋千的做法很简单，就是用一条绳子穿起来的，待到中间坐垫的位置，我们有时候用硬纸壳，有时候用穿过的旧衣服垫着。

父亲那个时候，还比较爱喝酒，喝的多，自然都是些1比较廉价的白酒，装白酒的瓶盒倒是被我们用得淋漓尽致。硬硬纸壳一般是长方体，直接压扁，把两头多余的纸壳裁掉，剩下的折叠在一起，然后用点浆糊黏在一起，这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毽子拍。没错的，我们不仅仅踢毽子，还会拍毽子的。白酒的纸壳也是做灯笼也是极好的材料，直接把纸壳裁开，翻过面来，因为需要纸壳没有图案的内面作画。把长方体的一头掏空，在四面打孔穿上四根相同的丝带，再放到一起打结，一根竹竿挑起来，灯笼的大体框架算是差不多了。最后就剩灯笼出光的孔，可以用钉子戳出圆圆的眼，也可以用剪刀裁出自己顺眼的形状，底座点上一根红色的蜡烛，就可以在晚上的时候呼朋唤友了。

这次当然是用来做秋千坐垫的，那个时候似乎对玩的工具质量，没有多少小资的要求，只要能够满足玩，如果不行会继续思考创新，估计那个时候的智慧都是在玩中锻炼出的。所以那个时候的乐趣，如今的孩子应该很难体会的来。可能是自己动手的快乐，可能是同伴一起陪伴的快乐。不管怎么样，那个时候的快乐是有的，而且还很难忘。

书中倒是也有不少秋千，自古以来大家都会玩，也比较受欢迎，但与记忆里不大相似的是秋千有男女之别。向来都是女子的娱乐方式，虽是说从没有某一人或者某一规定，男子不可以荡秋千。

初获情爱的羞涩也罢，“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深闺院中，被夫弃的孤苦也罢，“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再次与初恋相遇的凄苦也罢，“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秋千承载女子的千万苦楚，千万快乐，它成了一个寄托。不论是宫廷后墙，还是深闺院里，诗和远方从不属于一个女子的，功名利禄自始至终都剔除女子，家国仇恨也不需要女子去守护，女子只有一方天，那方天有极少的阳光，极少的雨露，极少的名册。那方天可以是嫁之的夫君，那方天可以是生养的子嗣。幸好还有一架秋千，可以荡出去，荡出高墙院落，看向远处，哪怕仅此一点的高度也是让人心满意足的。荡出三纲五常，舒展往日蜷缩的身体和禁锢的思想，哪怕仅此一刻的自由也是让人快乐的。荡出女红与妆台，迎着风，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灵，哪怕仅此一次的做回自己也是让人振奋的。

秋千何其重要，怎可忘记呢？

我看上了前院平台上的一块空地，待到时机成熟，也是要给小娃娃做一架秋千的，我希望她能够不被任何院子锁住。如今虽是没有宫廷大院，没了三纲五常，什么诗和远方，什么家国之情统统都交付在每个人的手里，只要你足够有力，就可以扛起这样的重任。但扪心自问，这一路成长过来，是否没有被深深锁住呢？有的，一定是有的。

眼前的一座又一座石头森林难道没有锁住外面晴朗的天空，惬意的凉风，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片又一片的蛙声虫鸣呢？何尝也不是深处深墙后院呢？

前几天跟孩子们聊起春天，竟然嗤之以鼻，没有人爱那么富有诗意的季节了。那爱什么？爱的是夏天，因为有一个长长的暑假等待，爱的是冬天，因为春节可以收获一个又一个的红包。这哪里是爱呀？我敢笃定这群孩子或许不曾留意过真正的四季之轮换。春之绿意盎然，夏之雨水酣畅，秋之累累果实，冬之融融白雪，他们眼中的四季被文字禁锢了，他们的快乐被大片大片的满足胀满了，他们的生活被成人化了。

有些痛心，他们也是如深锁在院落中啊，只不过这次里面的人多了很多，还有许多的大人们自以为是的快乐玩具和满足。他们急需一架秋千，这架秋千可以是浩瀚的书海，一定是浩瀚呀！不再仅仅是米小圈，马小跳，那美轮美奂的《诗经》也可以拿起来读一读，那略有些晦涩但却博大精深元曲杂剧也可以看一番，那密密麻麻，没有图片的《千年一叹》《文化苦旅》也该捧在手心里摩挲一次。我有信心，只要你捧起来，读起来，在乎起来，一定会爱上它们，因为没有人能逃得掉，没有人不会吸引的。

然后，你会随着书，扬着帆，去远行，拥抱真正的诗和远方，心里装下真正的家国情。待你回来，你还是那个如风一样的少年，你还是那个如花姑娘，那时，我还会问你同样的问题。你爱哪个季节？或许你会因为感受到四季之魅惑，变得犹疑不定，不知如何做出抉择，因为每个季节都有它独特和深藏的诱惑力。或许你会坚定地回答某一个季节，并且极其细致，因为在那个季节有独属于你的喜，独属于你的忧。从此四季开始为你所倾倒，你开始主宰自己的四季，自己的世界。待那时，我们依然放心把家、把国、把世界、甚至是我们苍老的心交付于你，由你们来守护。那时，你们只需把在风中扬起的风筝交给更小的娃娃，让他们如你们，如我们，如那些曾深锁深墙后院的女子们一样，用力荡起秋千，荡出更坚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