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最放不下的面子,就是不让别人看到我哭。幼儿园那么大点儿我就知道死憋,张望别地儿或者哼两首曲儿分散注意力,眼泪一会儿就下去,不再去想这事,选择性逃避。
1
去见哥哥的时候最明显。小姨的儿子。父母离异的他在距离我两公里外的地方居住,跟他父亲。
2000年的县城丁点儿大,从我家到姥爷家隔一州政府,姥爷就在那儿就职。政府的庭院也是姥爷的家院,姥爷上班姥姥就带我和哥哥们晒太阳玩游戏。
最早的时候是我们三兄妹捉蚂蚱捉蚂蚁,蛐蛐儿捉回家养一箩筐,夏天好生的吵闹。最小的由我捉,再大的他们捉。小时候的胆量是最大的,可我的胆量也只够捉小蛐蛐儿。就连第一次洗头不再哭了的事儿对我来说都能张扬一阵子。
长兄大我三岁,他大我两岁。长兄是捉了大蚂蚱吓哭我的那个,他是陪着我教我捉小蚂蚱的那个。捉迷藏的时候,长兄是偷看我第一个找到我的那个,他是让我藏里面他藏我外面那个......
他是那个被蜜蜂蛰伤手,被火炮炸破皮哭时我也跟着一起哭的人;也是我的手背门夹掉指甲盖哭时他也哭的人。
再长大些,长兄步入小学殿堂走了。我和大我两岁的他上幼儿园同班,他定要和我一个班的,睡觉也在一张床。起初老师不允许,我就在老师走出午休室后偷偷爬到他床上,又或者牵着临床的他的手才肯入睡,我不能忘记他睡觉喜欢趴着,吃面喜欢缠筷子,不会分辨衣服正反面这些小习惯。
逢人就介绍我说这是我妹妹的他,在一个午后离开了。不远处,两公里,和他父亲居住。
那日他父亲在我眼皮儿底下抱走他,我永不能忘记站在我身旁的他流下眼泪的一幕。随后,他被横抱在他父亲跨间,鞋都来不及换,两只拖鞋一前一后被他挣扎着落地远走。我不记得那时的自己了,只记得他。
这之后见他便成了件困难的事。要小姨带着我去他父亲家楼下找他等他下来玩。那些日子,我们爬货车玩跳珠,还有那些再简单不过的童年游戏。每当天色渐晚,我便知道等下次见面又不知是多久了。于是鼻酸,那是我第一次开始强忍眼泪,但在他哭出的刹那我又再也忍不住。 就这样分别重逢分别重逢。
日子再久一点,我听说他上小学一年级了。见面的日子更是鲜少。好在县中学只有一所,我于是天天盼着日子上小学,也不时幻想和他在校园重逢的日子,是否就和小时候一样了。
听我妈说我每次报名都会问老师“我什么时候上大班?”。
到我终于上大班的时候,老师说“你终于上到大班啦” 我却已不再充满希望了。
这之前我在家接到一通电话,小姨说哥哥来姥爷家找我,我放下电话一刻不停的跑去见他。穿过四四方方的政府庭院,跳过一条半米宽的下水道,跨大步两节两节爬楼梯,见到他,嗓子眼疼的厉害,我什么都不说,我们玩纸牌。然后送走他。泪水打转,硬是没让流下来。
他存在的世纪末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是被划破的脸。那个我喜爱已久,再没见过如此生的好看的脸,划破了。那是我见过最混乱的场面,从此我再也不愿凑往人堆里挤看热闹。我是被父亲在下午提前请假接走来到这里的。我不明所以,坐了很远的车,父亲骗我说去农家乐。再长大些,我经过那个他落水的水坝时,都会把脖子拧到脑后勺去张望,幻想着当日的场景,把针往心里扎。直到当晚我接起长兄的电话,另一头他磕磕绊绊说以后我们要互相爱护,母亲连夜坐车赶下来探望,哭的不成样子,我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悲伤。我第一次见这个家挤满了人,那几天我听够了哭声,我没掉一滴眼泪,鼻酸着,硬是没哭。我想,这样的我,没让你的世界里,多一点雨吧。
2.
我步入小学前,是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我和父亲的友好关系,是在一次次一起站在镜子面前梳理一样长短的头发开始亲密无间的。
他将木梳沾满水,打湿头发向后梳,从中间分出一条中分线,将两侧头发甩到后边,喷好摩丝定型;我也将梳子沾水打湿头发向后梳,从三七分的位置分出一条线,梳平头发,问爸爸一句“我好看不”。
学他刷牙时蹲在小花园边,漱口水就吐在花园里施肥。就连父亲刷牙出血,都问句“你怎么刷出来的?” 。
也是在一次次接送我上下学的路上,他给我买鸭脖吃。我那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对他傻笑,不知道什么原因,和爸爸一对视我就嘿嘿傻笑。有次他无奈的笑开了怀叫我傻姑娘,我笑的更开心。
长大后他叫出的每一次傻姑娘,都没了那次的喜悦。总是饱含深意而意味深长的道“我的傻姑娘啊。” 我不是那个会讨爸爸开心的女儿了,我成了让父亲忧心忡忡的女儿。我真是难过。
我没有如愿来到县小学,那里也再没有了我的盼望。我第二次离开的人,是父亲。是从此一周一面的短暂相处,是一周五天的漫长等待。因为父亲工作的地方离我的城市要四百公里路,比起小时候的两公里更远了。
这样的分别,我习惯了三四年。
周五放学是我回家最快的一天,我要提前到家等父亲。若要是小测拿了高分甚至满分,我就更激动了。提前到家在厨房窗口张望父亲的车,缓缓开来,我于是跟着车跑到另一边阳台观望。打开窗惊喜的呼唤着爸爸,笑的合不拢嘴,考了高分就隔着三层楼问他“妈妈跟你说我考试成绩了吗?”我真希望他为此感到高兴。
周日离别时,父亲从客厅去卧室拿包开始我就跟在他身后,还是强忍泪水只是喉咙疼的要命,口水一声声下肚。再到送别他下楼,反复说好几遍爸爸再见,拜拜,再见,拜拜。直到他下至一楼,我再大声说句再见。
爸爸说“好拜拜,学习加油!快进去” 关上门哽咽着还不能哭,还要去阳台打开窗继续招手呢。直到张望车没了影儿,听到父亲的两声喇叭示意再见后,才关上窗开始掉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较什么劲,是从小听说哭丢人还是怎么,又或许,每一次的暗自较劲,别人都看得出来,可谁也不愿戳破罢了。
年纪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习惯这种分别,这样的习惯,维持了十五个年头。父亲没有一次落下过这个约定。
除了被打哭,再没有事是可以让我在人前放声大哭的。
往后夜晚的哭,总是因为想念和回忆。回忆远在成都的爷爷奶奶;回忆远在几年前的父女录;回忆再也不敢涉足的童年。
3
终于,我不再经历想念和等待很多年后。你出现了。我要离开的第三个人,是你。
值得感激的是,我们仍在同一座城市。从故乡来到同一个地方,让我感到这里与家乡的区别只在于习惯的饭菜口味不同。偶尔想念的,也都是那些家乡的菜肴。好在不算太远,在学业还算轻松的时候,一周能见一次是好的。偶尔两周一面也是好的。我又开始像小时候期待父亲那样期待你,离别父亲那样离别你。与那时不同的是,我再也抑制不了眼泪了。我只在送你走时哭过一次,也是我为数不多目送你上车的其中一次。
眼看着公车缓缓进站,前一秒还故作镇定玩笑打趣,下一秒看到车,一句舍不得你走眼泪就掉落。这是你唯一一次看到送你走时我哭吧。可自从要长达几年反复离别的第一个月起,每离别一次,挥手转身后就抑制不住落下泪了。起初我躲在七楼的楼道,打理好心情再回宿舍。后来索性阳台成了我的情绪管理所,偶尔有幸在楼上看到你的背影,于是边流泪边目送。你是否隐隐有感觉到有目光在挂念着你。
桑桑问我“你是有多舍不得啊,是不是他惹你不开心了,不开心以后就不出去,每次回来都是一下午,一个男生走了,五个女生站起来了呀。”我摇摇头说不是,只是感觉太悲伤了。
一周一次是幸福的,可学业繁忙的时候,三四周一面的情况也接踵而至。我以为自己会习惯,可联想到曾经也是用了三四年,就不自觉觉得望不到边了。
等第二次要执意送你上车时,你拒绝说“这次你又要哭了”我说不会。我想好这次一定开开心心送你上车,可我太不争气了,你一上车,我一上天桥,又碍于面子不能哭,任凭它滑落,莫不作声的擦净。
希望的寄托,希望的破灭。再等下一个希望来临时,这感觉会好过些,可下一次希望再破灭的时候,就真是不太好过了。
后来听到一句话“每一次离别,都像一场小型的死亡”。 我觉得,再适合不过了。
对谁都不再有的感情,对你却次次如此,周周如此。
我泪点实在很低的,看电影小说都会哭......可这些,都是成年后的感动和触动。而为你哭,是像小时候那样期待一颗糖果没得到而失落的哭,像小时候那样看爸爸和哥哥离开时不舍的哭,像小时候那样不知道何时再见面而恐惧的哭,像小时候那样得不到关心时难过的哭,都是委屈,一下子变成小孩子。
只是孩儿童的哭,上一秒再声嘶力竭,下一秒也忘却。现在思绪成熟了,记忆体系也完善,懂得了这是不舍,是思念,是失望。它们不再是一时的情绪宣泄,而成了分分秒秒的情绪影射。于是心脏和喉咙处像打了结,持续作用,间断爆发。大脑更过分,时刻紧绷疲惫状态。这仿佛是流泪也没用的,只是到了某个极点,眼泪替你分解罢了。
我还是很碍于面子,我也还是会抑制不住的悲伤。这种复杂的情感中,也有对彼此的同情。可总好过真正异地的难熬对吗?可希望破灭也不亚于长久的等待吧。 我始终在找更好的相处方式,我总在想不在你身边怎么能给你更好的爱。你嘴唇容易干,明明可以亲手为你涂润唇油的,可偏偏只能梦到你睡觉时嘴唇干裂,用笔小心翼翼涂抹;本可以像以前那般随意穿衣服见你,却只能如现在这般精心挑选一套喜欢的衣服去见你一面。就好像小时候要考高分让爸爸记住我的好似的。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熬过去呢,会是像长达十五年如一日的习惯性不以为然,还是像再也等不到的“世纪”之隔?一切都如未知数般。可我甚至因为你的学业而又欣慰不已,应该鼓励支持你才是。只是这份悲伤,也着实按捺不住。
我现在已经开始为你前往另一个城市做心理准备了。 不知道你是否会乖巧,可到那时,你若再独自付出打不想我累的旗号,而只允许你跋涉不允许我奔波,我真是要跟你生气。
我不能成为阻挡你前行的羁绊,我只要做那个你为之努力的牵挂就好。我不能成为你学业繁忙时加大你压力的坏蛋,我只要做那个支持你鼓励你的后盾就好。在你为学业操劳的同时,我身心也难熬着,女孩向来比男生情感细腻些吧,可与此同时,我实在应该同你一起充实自己,彼此自由而约束。
说了如此多的悲伤,千千万万都抵不过见你的无数个二十四小时。
为你流的泪,是我小时候才会有的。给你的爱却是今生第一次。笑容也像小时候。 原来我,真的还能活到淋漓。
为你流的泪是我小时候才会有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