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湿气氤氲,人待在屋里也忍不住呵手取暖。西安总是很多这样水汽弥漫的日子,翻滚的阴云和滂沱的雨让一座本就大气磅礴的古城阔大到寂寥。独自看着窗外雨,这水汽,是这座大得让人寂寥的城与家乡唯一的联系。
家乡是小城,却有个很大很大的湖,名字很普通,就用市名命名,叫乌海湖。我却总是在这三个字中翻涌起关于海的想象,深蓝又汹涌的颜色和可以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水汽,驱车路过乌海湖时总觉得有一瞬间,我的人连同目光,曾被湖水深深拥抱过。
湖是近年才修的人工湖,淹了一片农田,引的黄河水,因此水色半青半黄,青黄之间,便是湖和河的界限了。不过没人去注意这界限,每日从乌达区去往海勃湾区穿越黄河大桥的人看惯了奔涌的黄河,这突然在它旁边多出的湖,对乌海人来说,一样是活水。
每次回家乡看一次乌海湖,它的样子都与上一次不同。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少种样子,而对于自从出外求学便每年只能看到家乡两个季节的我来说,或许永远也看不全。怀抱这种遗憾,湖对我来说,是我不与人言的巨大愿望,每次乘车去海勃湾看望姥姥途径乌海湖时,都要侧头注视很久。乌海湖再大,车路过时,却不过一两分钟的亲近。但那一两分钟里,湖水却灌进了我瞳孔,连肠胃一并清洗,风再吹来的时候,我会自豪地昂起头,感觉重新有了蓝色蒙古高原上孩子该有的颜色。
驱车过湖的时候通常都是傍晚,大多数天气晴好,夕色满湖,风拂水面,波纹细碎,水鸟在湖上滑翔,夕阳就在远远的天边低吻湖面。太阳快落的时候,天边是可以看见彩虹的,与湖水相接的天际,从下到上,一共有七个颜色。这是很小时候便有的发现,在乌海湖上,我看到了更美更浓的颜色,它成为了干旱的蒙古高原上温柔的一汪梦,浸湿了守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和归来游子的眼眶。
从海勃湾回乌达的时候,要再经过一次湖,那就是晚上了。夜里的湖水除了偶尔闪出青色的光外,都是和夜色溶成浓浓的黑。但你似乎能听见水特有的声音,那是带着凉气的呼吸——湖水不会睡着,整夜都在岸边呼吸,而陪着它的,是那轮因为悬在水上而显得格外干净明亮的月亮。在湖上看见月亮时,会觉得,那才是月亮最真的样子。它从城市、从沙漠带着一身尘土赶回来,在湖水上方洗净了自己,裸露光洁的胴体,给与湖水不语垂望的温柔。我也会在那一汪温柔的注视里得到母亲一样的安抚,仿佛回来的路有多么远,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时,都是值的。
有一回夜晚经乌海湖回来时,是大雪天。冬天的湖水已经结了冰,月光下,看到湖面上冰雪斑驳的痕迹,那若隐若现的条纹状的冰雪霎那间让乌海湖像一只巨大的白虎!月光冷冷地洒下,白虎偶尔折射出匕首样的光芒,那一道一道白色的斑纹,吸引而又震撼着我。我睁大眼睛久久凝望白虎,直至它已在车远远的后防,我仍然觉得,它在低语怒吼,传达着古老塞外土地上,神的密语。若是白天去看结冰的湖水,也是美得惊人的。只不过是另外一番冰清玉洁的样子:湖面洁白一片,遥遥与天际相接,天与湖,蓝白分明,只有巨大的柔软的云朵低抚湖面。那是蒙古高原特有的纯净,冬日里别样的清寒。
不论白天夜晚、春夏秋冬,每次经过乌海湖,都有如一次无声的回归。记得《羽蛇》里说,安静怪异的女孩羽,看上去被人类抛弃,却是被神接纳了。我在读到这一句时,忽然得到了这些年成长的真谛。你永远不用慌张你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你做的事别人不接受。有些事,是该放在心里,用密语说给湖水,说给月亮的,它能传递给长生天。长生天听得到每个人心里最真的答案,听得到你是不是虔诚相信善良的人。
乌海湖水静静摇晃在蒙古高原的一角,说着我们不能全懂的语言。但它却敞开它巨大的怀抱,接纳每一双眼睛,那些曾找不到家的、不愿回家的和不能回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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