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江城夜雨。
凭窗远远望去,城市灯火星列,南湖静谧。绵延整日的大雨,终于有了停歇的意思,但余霪缱绻,于无声之中润物,倍增江城夜色的温柔。小牧忙于近期所录制的电视节目,在台里加班,只我一人归家,独享这无边的夏日清凉。习习凉风拂面,吹面不寒,如秀发兰指,撩起我阵阵思绪。
我爱雨,自小如是。大雨每至,向父母打过招呼后,扔下书包便夺门而去,若非雨停,镇日价再难寻觅踪影。会齐玩伴,三五成群。不管在谁家,或于出厦廊下,或于门厅中室。投瓶盖,掷桃核,敲石子,翻花绳,门外雨倾如注,敲击檐瓦的声音此起彼伏,更增添大家兴致,嬉闹输赢间也从来不觉日长。
儿时欢喜,难以形诸语言文字。手舞之、足蹈之,一如假期。如今细思,无非是乡村大雨之时,道路泥泞,河水暴涨,学校为安全计,并不苛求学生必到,不过有了旷课的合理理由,又可游戏半日而已。雨,给予我多少乐趣。
于我如此,自忖于父母则未必。记忆中的某个夏日的傍晚,天实在闷的出奇。河道里蛙声塞耳,两岸上蝉鸣近嘶,摇曳多姿的道行树,彼时也尽失得意,仿佛被弥漫一空的闷热黏住,一动不动。
家人都在打麦场上挥汗如雨,要抢在南边的滚滚乌云赶来之前碾完最后一场麦子。一丝风过,趴在田里摊张着身子、舌头吐的老长的黄狗一个机灵,站起来摇摇尾巴,验证了风是雨头。
果不其然,没有扭扭捏捏飘飘洒洒淅淅沥沥,倾盆大雨便奔也似的撞了下来,如脱缰野马,如矢蝗箭雨,顷刻间,风雨如晦,对面不识。
路旁的妹妹吓的哇哇大哭,为护麦子的父母疾疾大呼,不远处的村里哞哞牛吼、咩咩羊啼,鸡鸣不已,犬吠不止,风呼呼响,雨刷刷下,夹杂其间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雨,留给我多少心酸。
儿时很少出门,最远不过随父亲到乡里,一同给其时正在读一中的姐姐送去换取饭票的粮食。印象中,红瓦白墙,校舍井然,绿荫夹道,遍布垂柳梧桐,壮阔多需二人方可合抱。花坛里不知名的小花葳蕤繁盛,常有各色蝴蝶留恋戏舞,黄的、白的、粉的,十分有趣。忽而几滴晴雨,伴着打在宽大的梧桐树叶上的清脆,父亲关于这座乡里最高学府的慨叹一直叮咚到现在。雨,相伴我求学之地。
至若秋雨绵绵,夜阑人静。泡一壶茶,就一盏灯,捧读一卷散文,信手一阕诗词,倚窗伏案,矮纸斜行,不知夜已渐深,乐在其中。
登上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畅想庄周的逍遥游,找到鲁迅文中的投枪匕首,见证南唐后主的末世风流。母亲常数次起来叮咛:别用坏了眼,早些睡下吧!殷殷数语,顿时暖自心生,寒逐雨去。雨打窗棂,叮叮咚咚;秋虫夜曲、唧唧吱吱,多么活波可爱。雨,倾授我多少美丽。
以往送小牧回宿舍,听她言谈随意,看她温婉可掬,单程三点五公里的路程,不觉得路长。回来时,路灯伴我,对影成三,也别有生趣。前后在武大两年,少有间断,只为多一段同行的路,遍历四季风雨。
春雨细细,告我以平心静气,淡定从容,人生步履宜稳不宜急;滂沱夏雨,警我以人生如逆旅,前路多崎岖,男儿当自强不息;秋雨霏霏,示我以漫漫长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但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冬雪皑皑,教我以立身清正,无愧人生,不染于淤泥。雨,馈赠我多少甜蜜。
江河湖海水汽蒸腾,遇冷凝结而为雨,洒落人间,无论何时何地,始终如一。自儿时至今,诸般情状,发乎于雨得之于心。或烂漫、或心酸、或奋发、或享受、或甜蜜,不一而足。
雨差相仿佛情状得之于心却迥然有异,身处情势不同而已。设若今日之雨,我羁旅路上,则不免狼狈;读书窗下,则不免欢喜;把伞成双,则不免甜蜜。
看看街道拐角处平日生意火热的阿姨,此时也正在收拾餐车。生意冷淡,顾客清稀,这场透雨纵然解却百般燥热,对她来说,也一定百般令人讨厌!
夏日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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