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下,这是1980年或者1982年的某一个周六的午后,山沟里静谧气氛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破,“叮冬叮冬叮叮冬--”清脆而极富穿透力的竹梆子声传遍了寨下。穿透了家属区每一户门洞,穿透了了寨下的每一块区域的上空,甚至三叉路口的那株具有百年历史的老樟树也被震动了,它的枝叶也被这种并不十分响亮的声音震得跳起舞来了,声音也同时穿到了这天下午不上学的孩子们耳朵里。那个时候是没有双休的,学校照例是周六下午不用上学。因此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抓住这段时间,在父母下班回到家之前,抓紧疯玩一番。然而此刻,所有的孩子们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不论是滚铁圈的、打弹弓的、下象棋的、玩捉迷藏的男孩子还是正在跳猴皮筋、扔沙包、跳格子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正在进行的游戏,就连一向乖巧听话,正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作业的三好学生阿柳儿和小紫儿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笔,她们都被施了定身法儿一样凝神细听,并判断着竹梆声的方位。
如果你经历过这个年代就会知道,在这种交通闭塞的山沟沟里,时常会出现一些跑街窜巷的货郎或者手艺人,比如弹棉花的、修雨伞的、箍木桶儿的,还有清早出现的卖豆腐花的,他们偶尔会在阳光晴好的某一天,吆喝着出现在这些交通闭塞的山区各个家属集中区,比如我所居住的这个山沟,寨下、上龙坑、山村等地区时不时地会听到,看到这些人。但这次发出声响并在小鬼们当中闹出如此大动静的显然不是他们,因为弹棉花、修雨伞、木匠们都只会扯着嗓门吆喝,再吆喝与他们都没有关系,棉花胎该弹松软些了,雨伞又被调皮的孩子拆得散了架,家里的洗脚木盆好像漏水了,该修一修了,这些都是家庭主妇们操心的事,小孩子们显然不关心这些。孩子们只要听到这种竹梆子发出的美妙声音传来,都会条件反射地意识到,这是换麦芽糖的货郎来了!因此有经验的小鬼们并不急于追逐麦芽糖的担子,比如寨下顽皮而嘴馋的小赖子,你只要看他那一口千疮百孔黑黑的虫牙就知道,他显然换过不止一次麦芽糖了。他知道破烂铜铁牙膏皮子以及鸡毛鸭毛和鸡胗内那层黄黄的皮(中医上叫做鸡内金,多作治小儿食欲不振消化不良)可以换上不少的麦芽糖,于是他一溜烟地冲回家中堆放杂物的草棚中,顺着墙根一路摸去。锄头和犁是要用来开垦自留地的,动不得,过年时杀鸡杀鸭时留下来的鸡毛和鸭毛也被自己在前一个月换了糖吃,再说现在不是逢年过节的,也不会再杀鸡宰鸭的哪来的鸡毛鸭毛。对了,牙膏皮可以换的,不过他很快沮丧起来,因为没有多余的空牙膏皮,他记得有一次和弟弟把一管新的中华牌牙膏全挤光了去换糖吃,结果挨了爸爸一顿猛揍,现在屁股上还有乌青呢!工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在靠近门后的墙壁上,发现挂着两只箍桶的铁圈,虽然有些锈迹斑斑,但总还是块铁吧,破铜烂铁货郎都是收的。小赖子为自己的机敏得意地发出了笑声。
不行,这个不值钱,卖不了钱,不能换糖,你还是回家再找找看吧。换麦芽糖的货郎此刻被一大群迫切地想换麦芽糖的小鬼团团围住,因此对小赖子有点心不在焉,他对小赖子表现出爱莫能助的神态,他瞄了一眼小赖子手中的那对锈蚀了的箍桶圈,摇着头下了否定的判断。就一点点,这么小一块也不行吗?你就换给我吧。小赖子比划着小拇指对货郎哀求道,明天,明天我一定找块好铁给你。货郎现在正眼也不看他了,明天?明天我的担子就到了十几里外的白土街或者马家洲喽!他边说边为等候在一旁的小井和卢家兄弟敲下两块大拇指般大小的麦芽糖块,小井和卢家兄弟分别是拿着鸡毛和牙膏皮来换的。看着他们迫不及待地吃麦芽糖的欢喜劲儿,小赖子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你就换一块给我吧,这么小都不行吗?小赖子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这时候人越聚越多,货郎现在有些应接不暇了。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他灿烂地笑着,一次一次地将破铁锅、牙膏皮、鸡胗皮以及罕见的甲鱼壳收到箩筐中,再为这些翘首以待的孩子们耐心地敲下一块又一块的金灿灿的,散发着麦芽糖特有的酽厚香味的糖块,他已经全然顾不上同情小赖子了。我看到小赖子的眼泪已经在他眼眶内摇摇欲坠,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在众人面前落下眼泪,他从人群中突围而出,朝着家中跑去,路上他发疯似地那把两只锈蚀的箍桶圈用力一甩,我看到它们划出两道美妙的弧线,最后落到了邓家的鸡棚内,引起鸡鸭们一阵骚动。
麦芽糖其实并不好吃,而且粘牙,现在我们知道它只不过是淀粉、糖元和糊精类物质组合而成的一种廉价糖类食品,然而在那个年代,很多孩子为此付出了挨打的代价,因为他们往往把家中一些有用的物事换给了挑麦芽糖担子的货郎。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段时间里,在寨下,孩子们总是像麦芽糖一样粘在换糖人的周围。他们非常热爱这种呈金黄色的块状糖块,你可以看到货郎走之后的几天里,仍有些孩子嘴里夸张地咀嚼着这种粘牙的糖块,那是因为他们不舍得立即吃掉它的缘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