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预告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就是那个，死亡预告什么的。”

刘永皱起了眉头。

“什么东西啊？”

“就是死亡预告啊，就是告诉你，你什么时候会死，死在哪，听说已经有好几个人中招了。”

“真的假的，我们学校的吗？”

“不知道啊，不过我听说楼上有个班有个女的没来上课了，听说就是收到了这个，他们班的人在网上发贴，还被校长叫去谈话了……”

刘永猛地推开厕所隔间的门，巨大的“咣当”声把门外两个抽烟的学生吓了一跳，看清楚对方不是老师后，才松了口气。

刘永没有理会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出厕所，身后的两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谁啊这？那么大脾气？”

“嘘，别说了，他就是那个被叫去校长室谈话的其中一个，就那个刘永，打了班主任被全校通报的那个。”

“噢，那个啊，什么情况啊？”

“谁知道啊，听说从校长室里出来就把班主任打了……”

刘永出了厕所，没有回教室，径直出了教学楼，迎面碰上一个理着平头的少年。

少年一把将刘永拉住。

“你去哪？”

“放开。”

“你先说你去哪。”

“李德昭！老子爱去哪去哪，你他妈管得着吗你！”

李德昭被唬得松了手，刘永向着校门大步走去。李德昭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刘永向校门走去。

“你们两个，去哪里？”看门的厉声喝道。

刘永睬都不睬一眼，直直地走出校门，李德昭赶紧上去解释。

“师傅师傅，我们俩没吃早饭，太饿了，大课间出去买点吃的。”

“搞快点！一会儿上课就不准进了啊！”

李德昭应了两声，就跑出去拉住刘永：“要上课了！你去哪啊！”

“找娜娜。”

“你拉倒吧，警察都没找到你能找到？”

“你他妈别跟老子装傻！你也看见的！日子马上就到了，再不去肯定要出事……”

“我们之前不是去过了吗？没找到啊！”

“照那上面说的，娜娜肯定会…肯定要到那去。”

“那也是明天的事，你今天去也不一定找得着啊，我们都去多少次了，哪次见着人了？”

“明天去就晚了！”

“你现在去那蹲到明天晚上，到时候真有什么事，你自己怕是站都站不稳了。”

刘永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李德昭说的没错，他现在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明天，明天我陪你去，咱们从白天蹲到晚上，肯定能找到她。”

刘永叹了口气，说了声“好”，又向前走去。

“你他妈又要干嘛！”

“买包烟。”

“…靠！你搞快点，要上课了！”

“去他妈的上课。”

“我去买点吃的，你买烟也帮我带一包啊。”

“去你妈的。”

四天前

“刘永？刘永！别睡了！”

刘永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揉揉眼，不耐烦地看向眼前的女孩。

“倪娜，你就让他睡吧，他一天要是没睡够十二个小时，他这天就算白过了。”

李德昭笑嘻嘻地从讲台上靠过来，想拍拍倪娜地肩膀，却被她躲了过去。

“劳改犯你离我远点，我看见你的头就难受。”

“嘿！我这头怎么了？这他妈也不是我想剃的啊，还不是你跟老班说我这自来卷是烫的，他个神经病妈的问都不问就把我头给剃了，我还没找你算精神损失费呢！”

“还不是你把我手机摔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都被剃头了也没暴露你带手机来学校，这叫什么？仗义啊！”

“你少来！你不也带了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老班，两败俱伤！”

“行行行，姑奶奶你…”

“好了！”

刘永终于听不下去了，挤按着睛明穴，嘟囔道：“哪来那么多话…”

“刘永！你还敢凶我！你信不信我告你妈！”

刘永看着倪娜气呼呼的样子，只感觉脑门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

“别别别，娜娜我错了……”

“不准叫我娜娜！”

“不是，家里不都这么喊的吗，小时候我还叫你娜娜妹妹呢。”

“我不管！反正在学校里不准这么叫我！”

“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倪娜同学，找我什么事呀？”

倪娜气呼呼的掏出手机，飞快地瞟一眼教室门口。

“刘永，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搞的？”

刘永一头雾水：“什么东西是不是我搞的？”

“装，还装，我问你，这条短信是不是你发的？”

倪娜点开手机上的“信息”，又点开了第一条，刘永疑惑地凑上来，那是一条发出的短信，收件人是四个0，内容只有三行：

2011.4.23.19:20

倪娜

死于清水公园

“是不是你拿我手机发的？”

“这…我像那么无聊的人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全班就只有你知道我手机密码…”后半句倪娜越说越小声，连一旁的李德昭都没听清。

“什么东西啊？”李德昭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真的不是我！我什么时候吓过你啊，从小到大只有你整我的份。”

“说不定是你故意报复呢？”

“怎么可能！我是那样的人吗！”

“怎么不可能！你肯定是偷偷拿了我的手机发了这条短信，就是想吓我！”

“我…”

“我知道了！我见过这个！”李德昭突然大喊道。

“这是那个，那个死亡预告，在国外特别火，我前两天翻墙在香港讨论区看到的，说是手机里有这个的人，都…”李德昭好像有点犹豫。

“都死了是吗？”

倪娜的表情有些发懵，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三人心中升起。

“啧，没意思，没想到你小子是懂行的，那么快就被你认出来了，哈哈哈。”刘永突然笑起来，把倪娜和李德昭都吓了一跳。

“我也是在网上看到了，想随便发一下，看看你们知不知道，结果那么快…”

“你有病啊！”

刘永看着倪娜眼中的泪花，只能把剩下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倪娜扭头就走，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刘永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耳边仿佛都能听见她的抽泣声。

“我靠，原来真是你搞的鬼啊，你用的什么翻墙软件啊……”

“不是我发的。”刘永压低声音说道。

“那是谁发的？”李德昭一愣，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那个死亡预告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

“也就是说…四月二十三是什么时候？”

“我看看啊…四月二十三…这周六，我靠那么快？”

刘永看着倪娜瘦小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刘永的不安很快就应验了，第二天，倪娜没有来上课。整个早读，刘永都在期待倪娜突然走进门来说“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这种期待煎熬了刘永一个早上。

到了中午，刘永借了李德昭的手机打给家里，他们两家是世交，彼此之间经常有联系。一问之下才知道，倪娜家里也炸开了锅，她从昨晚就没回家，手机也打不通，全家人在外面找了一个晚上，也报警了，但是到现在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刘永连忙让父母帮忙请了两天事假，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清水公园，一寸一寸地寻找，找着找着，李德昭也来了，他也让家里请了假，急匆匆地赶来帮忙。

两个人从下午找到了晚上，第二天又仔仔细细找了一早上，还是没找到，下午去到派出所，把短信的事告诉了警察，警察记录下这条线索，但是警告两人不要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所有的努力都一无所获，刘永和李德昭两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她会在哪里？她究竟去哪了？

鉴于寻找无果，假也用完了，两人只能继续回到学校上课，但刘永没有放弃，他和李德昭两个人在学校机房里把这件事发到了网上，贴吧、论坛、QQ空间，只要他们想到的地方都发了上去，但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都被删得干干净净，网警找到学校来，在校长室里把两个人批评了一通。

刘永大喊道：“她失踪的时候带着手机，我们发到网上她也许就能看到，也许她看到就会回来了！”

“我们早就监视着她所有的账号，她根本就没有登过！我警告你们两个，不要再发那些制造恐慌的言论！再有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我们了！”

刘永嚷道：“你们找不到人，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只能用我们的方式去找！你说我犯法，那你抓我啊！”

校长连忙挡在刘永前面：“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他还小，你别跟他计较。我替他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校长又扭过头对着一边怒目而视一边流着眼泪的刘永说道：“刘永，我知道同学失踪了你很心急，但是不能病急乱投医。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倪娜失踪那天下午被他抓到偷带手机进学校，你们班主任就把她手机收了，本来想放学的时候还给她…刘永！你去哪？回来！那个什么，李德昭！快去看看他干什么去了，千万把他拦住了！”……

四月二十三日

全校通报这样的处罚，刘永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找到倪娜。

当他和李德昭来到清水公园，却发现已经有人比他们先到了。

“嘿！小孩儿！过来，这边。”

刘永循声望去，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靠着一辆老旧的黑色桑塔纳吃着泡面，刘永依稀记得他是派出所里给自己做笔录的警官，好像姓李。

李警官懒神无气地抬了抬手，一旁的李德昭悄悄对刘永说道：“我靠，这是熊猫成精了吧。”

此时的李警官的确一脸憔悴，黑眼圈在阳光下微微发紫，一看就知道已经很久没合眼了。

“你们来了啊，我就猜着你们会来，没想到今天才来，我都在这守着整整两天了。本来还有个同事跟我换班的，但是最近也怪了，失踪的案子特别多，他去盯另一个案子了。你们吃不吃？我车里还有不少。”

“不了不了，李警官，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发现啊？”刘永心急如焚，哪有这胃口。

“唉，要是有发现我还在这守着干嘛？”李警官吃完最后一口面，又捞了两下，才把空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不过根据我这两天的观察，我现在站着的这个点应该是这公园里视野最好的了，基本上整个公园都能看得见。

刘永环顾四周，确实，站在这个位置，视野最开阔，虽然是公园门外，但视线正对着公园中央那个巨大的水池。

这座公园已经很老了，当初刚建成的时候，中间的音乐喷泉赚了许多票钱，后来市里说公园一律不许收费，没了门票做维护，喷泉很快就老化废弃了，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后来渐渐成了社会闲杂人等的聚集地。前段时间，这里还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械斗，最后被公安给镇压了，新闻还上了报纸，从那以后，这公园就更加冷清了。

刘永还记得当初看到报道中说，事后审讯中问那些人到底怎么打起来的，竟然所有人都说“忘了”。

“你们先看着点，我眯一会儿，后备箱有水，想喝自己拿啊。”说完，李警官就放低了靠背，闭上了眼。

“李德昭，你在这守着，我去转转。”

说完，刘永又开始逐寸逐寸地寻找，一直从天光大亮，找到落日西沉，他甚至连公共厕所的女厕都硬着头皮进去看了，也没找到，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整个公园的人越来越少，原本还有四五个在散步，等他找了一圈回来，整个公园都不见人影了。

刘永皱着眉头回到车边，却看到李德昭这小子居然在美美地抽着烟，仔细一看，嘿，还他妈是中华！

刘永一拳捶在李德昭肩上：“你小子，生活挺好啊！”

李德昭讪讪地笑着说：“没有没有，是公家生活好。”说完，看了一眼车里的李警官。

“你这偷烟抽，小心人家醒来给你一顿揍。”

“抽吧抽吧，”车里的李警官翻了个身道，“反正是所里给我们蹲点的配的，平时也抽不到，不抽白不抽。”

李德昭闻言，赶紧又从仪表盘那拿了一包开封过的，抽出一根递给刘永。

刘永接过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一口下去，脑子都是木的，眼前闪过一阵雪花。

“还是没找到？”

刘永沉默地点点头。

“唉，那我们就等着吧，再过两个小时，时间就到了。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你一根，我一根，似有无边的心事，也都随着烟烧尽了。

天渐渐黑了，昏暗发黄的路灯时不时闪动，就像一支支摇晃的蜡烛，却透着一股凉意。 

李德昭看看表，七点一刻，他赶紧推了推李警官：“李警官？李警官？操，睡那么死？李警官！”

“嘘！”刘永打断了李德昭的叫喊，他警惕地望着四周。

闪烁的的光影将黑暗渲染得光怪陆离，仿佛有一团化不开的雾从四周涌来，李德昭突然听见远处好像有一串脚步声！

声音或沉闷或清脆，杂乱无章，这不是一个人的脚步，是一群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昏暗的灯光闪烁得越来越快，李德昭和刘永只觉得身边好像有无数个快门，它们聒噪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黑暗在一次次闪动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就在他们身侧不断地蠕动。

就在脚步声近在咫尺的一瞬间，所有的光亮全部熄灭，不光是路灯，远处的万家灯火，天上的熠熠星月，都在这一瞬间熄灭了。

刘永和李德昭背上全是渗出的冷汗，一动也不敢动。他们感觉到自己周围好像有很多不知名的生物在缓缓挪动，迈着沉重的的步子，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能感觉到那些诡异的生物冷冷的呼吸，不是鼻息，而是嘴里那种介于喘息和嘶吼之间的声音，仿佛暴雨前短暂而沉闷的雷鸣。

脚步声渐渐远去，并且渐渐平息下来，直至最后，没有一点声响。

突然，喷泉的方向，涌起了暗绿色的光，像沸水般不断地翻腾，刘永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光源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只隐约看到几个人影。

“那是…娜娜？”

刘永看着那瘦小的身影，那熟悉的衣服、轮廓，那种亲切的感觉。

“是她！是倪娜没错！”李德昭也叫了起来。 

刘永咬咬牙，循着光源的方向，艰难地摸索着前进，李德昭则犹豫着，最终只是呆呆地目送刘永向着光源前进。

原本墨绿色的光突然又变为火焰般地红色，光源处好像出现了实质般地不规则球体，它有节奏地鼓动着，就像一个鲜红的肉球，更像，一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刘永感觉到在红光下自己的皮肤好像被灼烧一般疼痛，但他强忍着这一切，不断靠近着倪娜。

他渐渐听见面前的这群人好像在念诵着什么，他只能勉强听出“天光”、“归乡”之类的词语，念诵的节奏跟随着红光的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

“娜娜！”刘永大喊着，努力向倪娜靠近。

人群中的倪娜身体一颤，慢慢回过头来，刘永看着眼前这张脸，呆住了。

原本小巧精致的脸蛋，此刻的皮肤却耷拉着垂下，下眼睑滑到了嘴边，露出森森的白骨，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灰暗，松松垮垮的嘴唇，艰难地张合。

“永…哥？”

红光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突然像警报器一样飞速地闪动，刘永只感觉耳边传来阵阵撕裂声，自己的血肉就像被从骨头上撕扯下来一样，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他瞪大了双眼，无力地看着眼前的倪娜的血肉被光波无情地打碎，融化成一滩血水，最后被吸入红色的光球。光球周围的其他人影相继炸裂，又被光球吸收。刘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拉扯，却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这时，刘永感觉到身体被一双臂膀箍住，这双臂膀的主人正在一点点拉着他向后挪动。

李德昭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稳稳地后退，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避开身后的障碍物，他只知道现在离那个光球越远越好。

当血红色的光球附近最后一个人影炸裂开来，红光终于降低了闪烁的频率。它缓缓升起，就像伸着一个长长的懒腰，那股吸力骤减，李德昭终于把刘永拉回了车边。

光球绕着圈子飞腾起来，欢快地舞蹈，来回搅动着黑暗。

飞了一会儿，它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红光渐渐暗淡，光球也慢慢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一阵劲风吹来，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乘虚而入，将整片黑暗瓦解冰消。

李警官揉揉眼，探出身子伸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不错啊，只是垃圾多了点。”

看着眼前满地的破衣烂衫，李警官正在感慨，一歪头，正看见瘫坐在地上满身是血、气喘吁吁的刘永和李德昭。

“你们两个怎么搞成这样了？什么情况啊？”

李德昭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指了指眼前的水池。李警官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破衣烂衫下堆了满地的白骨。

“喂？清水公园有大案子，满地白骨，还不知道，我目测应该有两位数，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懵了现在，对了，帮我叫两辆救护车，我这里还有两个幸存者，满身是血，速度快一点。嗯，拜拜。”

挂了电话，李警官好像还没进入状态，看着满地的白骨，有些发懵。

“咳咳，李警官，咳咳…咳咳咳，水。”

“噢，水，我看看哪有水。”

“后备…箱。”

“好好好…来，慢慢喝，挺住了，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刘永和李德昭两人“咕嘟嘟”灌下大半瓶，终于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

“那个，我问一下啊，我好像刚刚睡醒有点懵，我们来这是干什么的？”

刘永和李德昭面面相觑，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警官，”李德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我们两个是谁吗？”

“当然知道啊，你是李德昭，旁边这个是刘永。”

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刘永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嘶…”李警官闻言低头陷入了沉思，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一丝尴尬，一丝疑惑，还有一丝惊慌。

“我…我忘了…”

（暂完）

死亡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