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铭的妻子谢莉华从县城坐长途汽车,第二天中午到了东莞市,又按照老周的吩咐,坐了一辆从东莞市到黄朗镇的中巴。车上有两个像知识份子的人坐在右边,其中一人在看一份报纸。只听他一边看一边和另外一个人说:“一个摩托仔居然在派出所被打死了,现在这派出所也太无法无天了。”另一个说:“是啊,现在的公检法,简直就是帮黑社会。”谢莉华听到“摩托仔,被打死”几个字,心里一惊,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己的丈夫刘子铭也是摩托仔,老周打电话说他出了事,难道被打死的就是自己老公吗?
她想找那人把报纸要过来看看,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更主要是她怕一旦看到那是事实自己会难以接受,似乎自己不看,那事就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又希望出现奇迹,希望那是另一个人,而自己的老公只是出了点别的事,没有什么大碍。虽然平时总是向往着能到大城市来看看城里的高楼大厦,那马路上奔流不息的小汽车,甚至想能有机会也像乡里、县里的干部一样,坐在小汽车里兜几圈。但此刻她却没有任何心情,想的都是老公千万不要有事。如果丈夫真的死了,自己一个女人带着女儿将来如何生活?她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日子将如何熬。
到了黄朗汽车站,打老周的电话,老周一会就骑摩托车来,把谢莉华接到了他与刘子铭租住的房子。客厅很狭小,屋子因采光不好,很暗,也有些脏。一张折叠的饭桌,一个高压锅放在桌上,中午吃剩的菜就那么凌乱的放着,也没有一个冰箱来保存,甚至饭碗都没有洗就随手丢在桌子上。客厅有一台很旧的20寸彩电,但上面落着灰,可能平时很少打开。
老周招呼谢莉华坐下,从铝壶里倒杯凉开水给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而谢莉华接过水杯喝了几口,也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好像不问,有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阳台上凉着一件白色泛黄的衬衫,一条黑色的长裤,还有一条蓝色的布内裤。谢莉华认得那是自己丈夫刘子铭的衣服,尤其是那件衬衣,三年前丈夫回家时买的,那时花了一百块。听丈夫说还是一个很有名的牌子,打折时买的,为的是回老家穿着有面子一点,但穿了三年,已经皱巴巴的泛着或深或浅的黄。
深圳,我把魂丢了〡连载第39章: 噩耗终临
谢莉华内心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老周告诉他刘子铭没有什么大事。但老周却只是呆呆的坐在饭桌边的一条塑料凳子上,一根烟已经快烧完了仍没有开口,时而看一眼望着窗外的谢莉华。两人都想等着对方开口,空气似乎已经凝固,凝成一团团的石块,将两人深深的掩埋起来。谢莉华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呼出去,那缓缓的气似乎形成一阵龙卷风,将房间里那一团团的石块都卷到了天上。谢莉华抖一抖肩,像要抖落一层厚厚的压在身上的石块,望向老周:“老周,我屋里老刘出哒什么事啦?”
老周没有看谢莉华,将烟头扔在地上,两只手跤在一起,互相摩擦着,嗫嚅着说道:“你屋里老刘,昨天早上切给你汇款,顺路搭了个客,被联防队看到哒,抓了他到派出所切要罚款。他怕被罚钱,就从派出所往外头跑,被派出所的追上哒。派出所的讲他畏罪逃跑,一顿打,不晓得哦是搞的,你屋里老刘就死咯哒。”说到后面,老周已是老泪纵横,哽咽起来,话也不大连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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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暗,阳台对面不远就是另一栋出租屋,只是从房子间隔不远的缝隙中透进一点光到这间二楼的屋子。但这一瞬间,谢莉华感觉整间屋子都黑了下来,她恍惚看到一团七零八散的星星在眼前晃动,而每一颗星星,又都变成刘子铭那沉默寡言、忍辱负重、坚毅执着的脸。她微微晃动了下身子,而随着她的晃动,刘子铭的脸慢慢模糊,似是飘向那深不可测的夜空,与星星为伴而去。
从她接到电话起就预感到的结局,从她在长途汽车上听到边上乘客谈论的结局,从她看到老周那悲戚的眼神就看到的结局,终于来了。没有奇迹,奇迹不属于他们这样习惯于悲苦生活的人。或许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反倒不觉得有多痛了,或者是因为从小到大,已经受过太多的痛苦。她又望向那凉在窗台上刘子铭旧得发黄的衬衣,似乎那就是他本人的存在,而即便是这样的存在,她也难再拥有多久。再之后呢?她的生活将如何度过?她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但她不会寻绝路,仍会继续活下去。对于一个习惯了苦难的人来说,新的苦难不会打垮她,只会让她的腰因沉重的负担而更加弯曲而已。
“那现在,派出所准备哦是处理啦?”她漠然的问老周。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的嚎叫,似乎只是问着一个与自己关系不大的故事结局。也许从刘子铭进城的那一天起,被这个充满了罪恶与黑暗的城市吞噬,就是她已经准备好的结局?
“派出所找人来跟我们讲过,讲愿意赔十万块钱。讲咯扎事还是老刘错在先,他非法营运,被抓哒又不接受罚款,还畏罪逃跑。派出所只不过是下手重哒点,算是执法失误。看哒人道的份上,赔十万块钱,如果不接受闹起来,那就冇钱赔。”老周把陈杰昨天说的话,转告给了谢莉华。
深圳,我把魂丢了〡连载第39章: 噩耗终临十万块钱。谢莉华心想,刘子铭辛辛苦苦打工这么多年,家里存了十万块钱,准备建房用。他想等凑起二十万,就盖一栋两层小楼。现在好了,赔十万块钱,刚好够二十万,有钱建房了。夫妻俩做了多少年的梦,终于要圆了,只是人没了,盖房还有什么意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派出所被打死了,就赔十万块钱,人的命,或者乡里人的命,真贱啊。
“唉,我们在咯里又冇关系,不认得人,你讲我们到哪里讲道理切罗?他们当地人,有什么事都是包庇自己人啥。再讲我们摩托车拉客,确实按规定是不准搞的。所以讲咯扎事啊,要讲咧,只能讲我们命苦咯,哪个要我们生在乡里头啰。”老周又点燃一根烟,低头看着污迹遍地的地板。这地板他搬进来的时候还比较干净,但他平时扫把也就是扫下地上的烟头菜叶,从没认真清理过地上的污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地板上的污迹,或者他觉得这地板本来就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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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人在哪里啰?我想切看哈他。
“在黄朗医院的太平间里,可能不能随便看,要派出所同意才得行,我打电话跟他们联系下着罗。”老周拔通了陈杰的电话:“我老周咧,刘子铭的堂客来哒,想切看哈刘子铭,你看那边哦是安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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