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带丝变成了香烟
当刘覃阳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儿童时 曾对瞿懿吹过一个不小的牛,他说他家有个抽屉专门放的零花钱,钱一有少,父母就会补进去。瞿懿信了,因而每个课间都坦然地分吃刘覃阳递过来的零食。
刘覃阳的零食总是五毛一包的海带丝,包装袋上的推荐吃法是搭配米饭或者面食,又咸又辣,两个人吃完后,倒吸着凉气找水喝。
刘覃阳的大话被拆穿是因为他替瞿懿两肋插刀。
十三岁以前,是瞿懿过的最贫穷艰难的日子,包括只能跟着刘覃阳蹭零食,也包括交不出四十块钱的资料费。刘覃阳十分慷慨地借钱给她,表示自己拥有一个抽屉,这点钱不算什么。
后来刘覃阳成为班上唯一一个因为迟迟没交资料费而被找家长的学生,他爸在走廊里追着他大骂“钱早就给你了,你拿去干嘛了?是不是打游戏了?”刘覃阳边跑边跳,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爸抓住了打了屁股。他涨红着脸,一抬头看见要出声的瞿懿,忙咧嘴丑笑,做出一个“嘘”。
那四十块钱瞿懿直到初中毕业才还给刘覃阳,那时她的家境终于开始好转了。在学校小卖部门口,刘覃阳接过钱笑嘻嘻的说“嘿,八十包海带丝”
他当然没有再买海带丝,而且买了两盒劣质香烟,手法娴熟的拆开,抽出,点上,然后手搭在旁边的姑娘的肩上走了。
他的人生因为别人一波三折
高考结束后,变美被瞿懿当成一件大事提上日程。
瞿懿去箍了牙 ,戴着牙套进了大学,远离了很多食物,按时复诊,认真清洁,班上还有没成熟的男生叫她“钢牙妹”,她也毫不介意,只要刘覃阳会觉得她变好变漂亮就行。
考上体校的刘覃阳来看她,拎着一大袋他妈寄给他的零食,说“小姑娘才爱吃这些 ,你拿去吧”又说“刚才你们学校门口碰见个姑娘,真不错,你帮我打听打听?”
姑娘叫冯筱浣,日语系的,又美又娇弱。刘覃阳第三回来给瞿懿送零食时告诉瞿懿,他跟冯筱浣在一起了。
他们像两只共生体,甜蜜粘稠。有时候他们也会叫瞿懿一起去吃饭或是去ktv凑人气,瞿懿总不去,她的理由总是“在箍牙”。曾为了刘覃阳所做的努力此时成了绝佳的借口,她不想他们的幸福一直灼烧她的眼睛,让羡慕发酵成嫉妒烧坏她的心。
大三的时候有个学电气工程的男生对冯筱浣穷追不舍,被拒绝后强闯宿舍,还买来一架望远镜在对面男生楼偷窥。刘覃阳在学校教学楼拦住那个男生,将他拖进厕所一顿好打。男生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刘覃阳则被体校院开除了。
他去了一间小房地产公司售楼。那是很冷门偏僻的小楼盘,即使当时楼市大热,刘覃阳还是一个月也没卖出去一套房。每天去后街吃饭需要钱,冯筱浣的生日也快到了,到了月底他只能去跟瞿懿借。
他对瞿懿说,下月卖出房子就还你。
但下个月他并没有,房产商资金链断裂,卷现金跑了,愤怒的购房者们砸了售楼部。
刘覃阳带着被玻璃划伤的脸来找瞿懿,说“帮我把伤口清理得干净些啊,不然得吓着冯筱浣。她胆子小,看见了又得乱叫。”
瞿懿带他去了校医院,她坐在诊室外的绿色椅子上,窗外的书荫映进来,一片阴凉。瞿懿在阴凉里想,还是交给医生来吧,因为我也怕,也很想尖叫,没有办法冷静细致又温柔的处理你的伤口。
请记得有月亮的晚上
后来刘覃阳和冯筱浣还是分了手。毕业在即的冯筱浣要去广州的一家贸易公司,刘覃阳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但冯筱浣说不必了。
送走冯筱浣后,刘覃阳坐在瞿懿的宿舍楼下嚎啕大哭。瞿懿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你还是可以去啊 去广州 把她追回来”
有人路过拍下他们传到校内论坛,还配了个标题叫“离别之季”。大家在下面纷纷评论――“伤感”,“坚持下去,毕业不一定也要分手”
瞿懿存下来那个帖子因为帖子里的人都以为刘覃阳的眼泪是为了她而流,这误会让她感到幸福。
刘覃阳真的去了广州,在离冯筱浣公司很近的一间茶餐厅送外卖。工作很辛苦,他又水土不服,脸上长满了因过敏而起的湿疹。但他还是很高兴,因为冯筱浣公司的人很喜欢点他们餐厅的东西,他经常能看见冯筱浣。只是冯筱浣看见他,脸色总不好,他也就假装不认识她,不特意跟她打招呼。
刘覃阳打电话跟瞿懿说这些,瞿懿在这头听着,后悔那天在宿舍楼下一时不忍心说出那些鼓励他去广州的话。她想说你回来吧,但话顺着心肺一路回转到嘴边,却只是让刘覃阳去看医生。
刘覃阳满不在乎的说男人的皮肤问题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医院太贵,等时间一久身体习惯了,自然也就好了。
瞿懿骂他抠门,挂断电话就出了门。她去咨询了好几位中医,抓了药,按每次的用量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的,连同在药店买的一堆软膏寄了过去。
在瞿懿估算着药快用完,准备在给他寄过去的时候,刘覃阳回来了。冯筱浣跟公司的一名中层恋爱闪婚,然后辞职当全职太太,他一下子丧失了留在广州的全部动力和意义。
从广州回来的刘覃阳除了一脸湿疹外身无一物,没有地方住,只得在深夜敲响了瞿懿的门,让她收留他一晚。地板很硬,地垫和被子也薄,但因为疲倦他还是很快睡着了,鼾声如雷。而瞿懿却舍不得在这样的夜晚睡去,她起身去阳台拍下了那天晚上的夜空洗出来放在床头,有一轮白月亮。
没有去想他跑到何处
回来后的刘覃阳换了好几份工作,修过车,售过楼,做过广告牌维修,但每次都不长久。后来他去一间数码商场门口贴膜。批发市场进来的手机膜号称原厂正品,一张帅脸和满腹甜言蜜语哄的小姑娘们很开心,生意到还不错。
瞿懿下班后过去,给他买一个盒饭当晚餐,然后坐在旁边的小凳子当托。
那天城管来的时候,刘覃阳正在吃一盒肠粉,瞿懿比他先反应过来,拎起小桌子和一大包膜就跑起来。她踩着高跟鞋,穿着窄裙子,跑的很狼狈。
追她的是个年轻城管 周邡成
周邡成是个没大野心,小富即安的男人,所以大学一毕业就报了这个职业。他参加过很多次行动,男女老少都追赶过,一向敬业坦然。但此时,他看到前面那个年轻女生被自己追的弯腿弓腰四处逃窜,突然心生一点羞愧。
在他泄气要停下来时,瞿懿手里的那包膜掉了。他替她捡了起来,说别跑了。
他们靠在地铁口的墙壁上喘着粗气,天色渐晚,下班的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周邡成突然笑了起来,他说“算了 吃饭去吧”。
他们坐在小摊上吃了一碗瘦肉米粉,米粉摊在一株红色的玉兰树下,快吃完时,一朵花掉下来,落在瞿懿的碗里,汁水四溅,周邡成赶紧欠身抽过一张纸巾递给她。瞿懿在这一刻短暂的忘记了刘覃阳,没有去想他跑到了何处,有没有躲开其他人。
沿着两条轨迹各自向前
几天后的傍晚,周邡成再次出现在摊子前时,瞿懿一把拎起小桌子准备跑。周邡成叫住她,说他下班了,想请她赏光吃顿饭。
刘覃阳从旁边窜过来问,你谁啊就请她吃饭?
周邡成不理他,问瞿懿“你男朋友?”
刘覃阳飞快的抢答“不是。”
瞿懿知道刘覃阳在撇清给一旁课余摆摊的那个马尾辫女大学生看。上次城管突袭,刘覃阳在反应过来之后帮那女生收拾摊子,背着她那一大包头饰耳环等小挂件跑出四五站路,已经打下了革命感情的基础,再来一次攻坚战基本就能成了。
瞿懿答应了周邡成的晚餐邀请,他能在一间西餐厅的露台上就着星光和便宜的红酒撕咬完两块让厨师反复煎过但仍然带走血丝的牛排。那天晚上瞿懿闹肚子,半夜起来上了几次厕所,在心里埋怨了周邡成好多回。但她终于度过了一个完全没有想死刘覃阳的夜晚,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决定接受周邡成的追求。
他们的恋爱稳定而平静,特别是相较于刘覃阳和马尾辫不断的争吵,道歉和原谅。在马尾辫仍在为了刘覃阳忘记她第二天考六级,在十一点半给她打电话影响了她休息而闹脾气时,瞿懿和周邡成已经去看过六七个楼盘。
又一个四月到来时,瞿懿和周邡成终于决定付下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他们把两个人的存折拿出来,把身上的零零角角摊在桌子上,认真的按着计算器,商量着剩下的一点缺口可以向谁借。
有一种叫海带丝的食物
刘覃阳的电话就像个破坏者。他问瞿懿能不能借他点钱,他想创业,手里的钱不够,并且他和马尾辫打算办个小型婚礼,也要花点钱。
“她系里有个富二代追她,她为了我给拒了,还说让我心安,现在就可以和我一起去登记结婚。我想拼一拼,不能总叫她跟我一直吃苦”。
瞿懿顿住了,直到对面的周邡成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她才笑嘻嘻地道恭喜恭喜,说记得要请她喝喜酒,还说以后苟富贵可要莫相忘。
“房子能先不买吗?我想再多看看,可能还有更好的。她对周邡成说了慌。
但周邡成了然的看着她,开口说“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那个下午”
他说那时候看见瞿懿替男生拎起所有东西,他就知道,瞿懿是喜欢那个男生的。
“只是我本以为我要成功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周邡成的脸上有一种诚恳的困惑。
“你知道一种叫海带丝的食物吗?”瞿懿问。
五毛一袋的腌制食品,便宜,廉价,海带加了盐和化学添加剂,放了很久,不新鲜。在人们懂得越来越多后,就会知道它不卫生也不健康。大家包括你自己都会劝着少吃一点吧,最好不要吃。但即使后来有了其他更多的食物,更新鲜,更温暖,仍会觉得它是自己最喜欢的食品,是想违背自己的常识,躲开亲朋好友善意的监督,偷偷吃上一点的东西。因为在曾经最贫穷潦倒的时候,只有海带丝。
瞿懿拿起桌子上自己的存折,对周邡成露出一个告别的笑脸,她知道眼前这个希望生活安静平稳的男生肯定要离开了。
在四月的阳光底下,瞿懿清楚的从玻璃窗里看到了自己笑脸,五官平淡,牙不太好看。大学时做的那次牙齿矫正并不算成功,因为她把两个疗程去口腔科复诊调整的钱借给了买不出房子的刘覃阳,她的牙箍效果因此受了影响。当时的她被牙医责备,但还是觉得快乐,因为刘覃阳可以吃上铁板烤鱼,香辣田鸡,酸菜老鸭锅。
哪怕他是跟另一个姑娘在一起。
你吃过一种叫海带丝的食物吗你吃过一种叫海带丝的食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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