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习习。
正值金秋十月稻子成熟的季节,南方的小山村都被稻谷的清香环绕包裹。夕阳缓缓向西,阳光斜照,洒在刚被割过的稻茬上,一片金黄。
三三两两的阿伯正忙着一垛垛打捆,围成一个圆柱形的大稻堆。一波人忙着收稻场儿,一波人忙着平场子儿。明儿可是赵家姑娘大婚的好日子,得赶紧收拾场子儿待明儿摆酒席,宴请百家亲友同庆呢。
屋前刚搭的一座活动房里已经在备十桌晚宴,先请今明儿两天帮忙的亲友和左右邻家吃个便饭。
赵星澜顺着墙跟找到电线,插上插板,板房顶上的几盏灯便亮了,不过天色还明亮,灯光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她顺眼望向窗外的田野,金黄色的稻茬被一批批放倒…
突然田边的小路上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么熟悉,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身影呀!
呵!都什么时候了,还出现这幻觉。星澜心里苦笑到,转身准备离去,却发现那幻影结结实实的向屋子走来,越来越近…慢慢,他们看清了彼此。
这真的不是幻觉?他那样清晰实在的站在眼前,仅一墙之隔,不,仅仅只是一窗之隔呀!
两人四目相视,好像一百年未见,眼睛直盯着对方,生怕这个梦下一秒就会消失。又好像从未分开过,彼此眼里还是那样温柔多情…
这一眼大有延绵万年之趋势,两人就这么静静立在窗前,仿佛眼里装满星辰与宇宙,一辈子都看不完…
罗晓晨张了张口,准备说些什么,有太多话想说了。却见她头一抬,努力嘴角上扬先问好:“好久不见。”眼泪却按耐不住顺流而下的来抢戏,他也鼻子一酸,泪光闪烁。双手温柔的为她轻轻拂去泪水,却擦不尽她越发悲伤的心雨。
“不哭。”他轻轻一说,自己却忍不住潸然泪下,她努力克制着泪水泛滥,努力恢复理智:“你走吧。”
他一愣,杵在那。
她把头埋的很低,哽咽的说:“就这样吧,一切都过去了。”
他掏出一串钥匙,递到她面前:“还记得大学时我们一起去西递吗?你说想在那有个房子,开家花店。”
她一震,望着眼前写满沧桑的男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少年。
“也许我们早该去西递,一切就会不一样吧?”
“时光能逆流吗?”
“现在呢?”
“啪!”一双筷子被猛的摔到桌上,紧接着又是一阵碗筷砸桌子的声音,唐旭的一位室友故意大力的分发碗筷,强烈的打击声申诉着他们的不满。
原来,自打罗晓晨站在窗外起,唐旭和他五位兄弟就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本来还在各自忙着布置桌椅,看晓晨拿出一串车子房子钥匙时,不约而同的聚向唐旭的桌子,六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星澜和晓晨。
星澜回头看到唐旭和一桌同学肃目而立,立马握起晓晨的手,让他快点走。
这一别就是永恒了吧?星澜顺着墙奔向大门想再看一眼晓晨,好好道个别…
晓晨在转身那一刻也慌忙想起什么来,立马奔向大门想再追上星澜的身影…
两人不约而同的顺着墙跑,奔向大门,几乎同时到达。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忍住了相拥而泣。晓晨急忙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了一个首饰盒,来不及神秘一下和酝酿情绪,他麻利的打开盒子,拿出一款蓝色星空项链。
这是星澜在他出国前为他们未来婚礼设计的项链中的女款。她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正佩戴着晨光初晓的橙色日出男款。
这时星澜妈妈不知道被谁从忙碌的厨房里请了出来,她见罗晓晨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人多,她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子先,这个混蛋当年让星澜差点丢了性命,偏今天又冒了出来。
只见星澜妈恶狠狠的冲出门,站在门外院场上冲田里割稻的星澜爸大骂:“赵正宇!你是聋了还是老年痴呆了?让你去请邻家们来吃饭,还不去!是要等着家家户户都吃饭了再请来唠嗑吗?!”
星澜爸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反常,立马收拾裤脚往家走。星澜妈瞪了一眼星澜示意其回屋,边向屋走边说:“都忙不过来了,还这闲着,快去端菜!”
星澜羞红了脸,拿过罗晓晨手里的项链就头也不回的跑进屋。
她跑上二楼客厅,窗帘被拉上了,一屋小孩子在看电影,银幕上的灯光照亮墙角,隔着泪花她仿佛看到了姥姥,正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冲她笑。
她立马扑过去,紧紧抱住“姥姥”,一腔委屈还没哭诉,被怀里的人挣扎着推开:“姐姐,姐姐你放开,你弄疼我了,我在看电影呢。”
她缓过神来,借着屏幕的微光辨清,是小表妹呀。是呀,姥姥怎么可能会再出现了,姥姥走时她还在晓晨怀里哭了好久好久…
她踉踉跄跄的走回房间,反锁上门。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这一天她等了多少年?曾幻想过多少次,多少个版本?从首饰到婚纱,中式的、西式的、中西结合的种种…怎会如此?
……
她强迫自己要理智分析。努力去回想、去对比着两个毫无交集又毫无可比性的两个男人的此前种种。
一个是从高中同窗到大学异地恋再到去上海同城工作,一起走过八年风雨的初恋。一个是大学追了她四年陪她走过三年黑暗期,如今在一起两年的未婚夫…
一个是阳光体贴积极上进的实力派。一个是温暖绅士踏实沉稳的努力者。
一个曾几次连夜赶火车跨越大半个中国陪她吃生日早餐一天惊喜不断,一个曾照顾体弱的她亲自给两个宿舍熬了一个冬天的粥说是练厨艺。
一个创业做项目赢奖金带她去爬山看海许下生生世世的愿,一个和她一起做家教陪她走过无数次黑夜里的小巷…
都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好,偏偏…
无论是往大里往长远还是往小里往小节上想,两个男生都是极好的人,真的没什么好挑剔,非要揪出些小缺点来,也都是无伤大雅的小缺点,本来完美无瑕的人就不存在,那些难能可贵的小缺点才让他们更真实可爱呀。
能想到的都是极好极珍贵的记忆,越是去想他们两人曾经的各种甜,星澜越是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唐旭上来敲门说吃饭了,她才注意到楼下已经聚了很多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推说不饿想睡觉。她知道不能开门,她也不想见任何人,思绪太混乱了。
没过一会唐旭又上来送饭,她坚持说不饿。又过了一会人声渐渐散去,唐旭又来敲门说给她煮水饺吧,她假装睡着不说话。
又是一会,手机的短信音一个个响起,她以为是唐旭,想说要安静会。
一看是罗晓晨的,写的太长都成了彩信。
长篇大论里说了在国外四年和回国一年的生活以及这次回来的前因。
罗母前几年层层加码的苦肉计离间计让他倍受折磨,曾怀疑过她,也怀疑过自己,消沉过、疯狂过、甚至想过毁灭,前两年疯狂换女友,后来一直单身着。
他本想在国外一个人孤独终老。因为爷爷奶奶已不在,那个陪他熬过寒冬的姑娘也变了。
那个让他从一个逃课打架被老师约谈无数次的坏孩子变成年级神话的姑娘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主动和他做同桌给他补课讲道理给他织围巾的姑娘再也没有了!
那个愿意陪他吃苦永远支持他为他安心做项目每月跨越大半个中国的姑娘永远成了过去式…
从出生就是一个意外起,他一直被抛弃被漠视,没满周岁就被下海经商的父母丢给乡下年迈的爷爷奶奶,而哥哥却一直被父母带在身边,放在心上。
哥哥的存在仿佛就是专门来诠释“优秀”这个词的,考试、演讲、书法、征文、围棋、乒乓球、游泳、滑冰等等,永远的第一名,父母的骄傲,亲友炫耀的谈资…
而他呢?永远被对比永远被嘲笑,越努力越优秀越被嗤之以鼻:“再厉害也比不上你哥呀!你爸妈只喜欢你哥,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你哥的…”
年幼的心极力证明自己,极力找存在感,向着哥哥的反方向极力的叛逆…
所有同学老师亲友都对他“敬而远之”,父母也对他不抱希望,只有爷爷奶奶和她愿意相信他,让他感受到真正的温暖。
高中时她每天午休和周末都抽出时间给他补习,原本体弱的她,在高考紧张的忙碌与炎热天气双重作用下累倒了,他本想陪她留在南方的城市,但她坚持让他去更好的北方大学。
刚进大学不久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更是加倍珍惜她,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他大二第一次带她见父母时就觉察到母亲对她的嫌弃,拼命努力想为她赢得一片天空,她也一直劝他要孝顺敬爱父母,好像一切都曾向绚烂的方向发展着…
他努力用成绩和实力换取她和母亲的开心,仿佛不知疲惫…但他没想到他梦寐以求的、她极力支持的、母亲也全力出资的出国留学会毁了所有…
如果不是今年哥哥在酒桌上醉后坦言,他…
其实他也早该不相信。只是他回来找她两次都没有找到,第二次偏偏遇到她高中的闺蜜,那女生告诉他星澜换男朋友比换衣服都快,全是富豪,还非要给他看星澜晒在朋友圈里和一个老男人的“亲密合照”。他当然不要看了,中间再也没回国过。
今年春节回老家祭祖,哥哥劝他留在国内也想解开他的心结,说了很多不愉快的往事。那晚他喝的被送到医院。第二天他驱车直达她家,却被她家邻居告知一家人去外地旅行过春节了。但他得知她在家里的县城做幼教,还未嫁。
他欣喜的想起她曾经一直念叨的梦,便去黄山买了房,全按她喜欢的亲手布置,花店名字就叫“星澜晨晓”。
他准备在她成为他同桌的第一天——10月10日开业。他想着早几天来见她,消解这五年的误会与隔阂,一起准备这个新的开始…
他今天中午回到镇上偶遇班长才知道明天是她的婚礼…
他想了一个下午还是不想放弃…
……
她不知道是该看还是不该看罗晓晨的这条超长短信,她的心更乱了。
努力让自己平静,什么也不去想。
小山村的秋夜是那么的安静,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突然客厅沙发上传来一个轻轻的翻身,她一想便知道是唐旭。
她当然知道。
脑海里突然不自主的闪现离开上海那天晚上的狼狈。好多年都不曾想起,这辈子都不想再记起。
她真的记不清是罗晓晨妈妈先去公司闹,还是公司的女同事们先捕风捉影,又或是老板娘突然降临给她几记耳光…她也不记得怎么离职的,又怎么有勇气找上门和罗妈妈辩解…
她只依稀记得在那个像迷你宫殿的大别墅里,被罗妈妈说的一无是处、异想天开、居心叵测。“…一个二流学校的野丫头…穷乡僻壤的小流民…勾引已婚男人的狐狸精…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百口莫辩,盛怒之下冲出去,冲下台阶时却不想正撞上被叫回来的罗晓晨哥哥的车上,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撞的,她只觉得头痛的晕,半天爬不起来,晓晨哥哥把她扶起来问情况,一边的罗母还在吼她不要装可怜,休想赖进罗家门…
她不记得怎么跑到车站的,她只记得她哭着给闺蜜打电话,很快唐旭就打电话问她在哪?镇定的告诉她在XX车站下,他在那等她。
他带她去医院,等她醒来,等她愿意说话…
唐旭父母第二天一早就赶来医院看她,后来唐旭的爷爷奶奶也来了。他奶奶还特意去蛋糕店买了两块小蛋糕,给星澜和唐旭。原来前一天晚上唐旭一家人正给奶奶过八十大寿生日,被星澜闺蜜一个电话给破坏了,奶奶他们一直等着唐旭带星澜到医院安顿好才睡。
那些天她什么都不想说,他也什么都没问。就这么安静的守着,夜间陪护蜷在小躺椅上的翻身也是这么轻这么小心…
……
窗外的星光正盛,远处树林的黑影若隐若现,藏在树林下的小河在奔腾不息的自顾自的流淌着…
星澜立在窗前又想了一会,再看时间已过凌晨两点。
开灯,进房内的浴室好好洗了个澡。
出来听唐旭在门外小声问:“饿了吗?我给你煮面条?”
“不饿,睡吧。”
星澜关了灯,摸出枕头下那款星空项链,带在脖子上。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星澜小声念叨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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