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行
—周北辰
几张卫生纸在地下当风抖着,耷拉着脑袋,仿佛斗败的小人。地下一滩斑驳的残液,散发着腥臭的气息,垃圾箱里积满了死鸭鱼肉,过夜的泡面还有几根死白死白的升出头,仿佛脱落的阴毛。斑驳的墙上贴满性病特效药的广告,还有着酸咸的鼻涕凝结成的晶体,那么闪耀。地下的阴沟中泛着秽泡,群蝇乱飞。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沉默如黑影,拖着不能说少的衣物,一辈子睡眠不足似的蜷缩在杂乱的床边。
突然风起,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地瑟缩着。以为便要遇见不期而遇的“富婆。”蓬首垢脸,神色麻木而虔诚……
窗外,似乎真的要起风了,畅行于天地的大风,起始于青苹草尖,在山谷野外之中怒号,在松柏下飞舞,风势云集,遂袭杀飞沙走石,黯兮惨悴,竟把天下最后的光明也彻底吞没。我从黑暗之中苏醒,疑若梦寐,却见天地茫茫,人人充满欺诈,风悲日曛,熟悉的河流竟被陌生的民风扭转了千年。于是东奔西跑,终于在绝望撕裂的虚空中,得见一丝之光明,畅晓一世的道理,于是写于纸上,想共立仁义,裨教化,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周公,孔子之道,然天不佑我,钟虐先期。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拮据狼狈,怛然痛恨。
先前对于恶俗的弱者,受苦者,还很是同情,认为本性非坏,一时落难。但现在已很难引起我原已不多的恻隐之心。我每每自责鄙吝,不该以貌取人;但也常原谅自己,因为,凡是我认为恶俗的形象,往往已经是指着了此种人的本心了。好看的人不一定坏,但长得丑的人十之八九心中不正。现在路过城市的高墙,遇见四面的落魄者,我竟无同情,我已无同情心,但倒是可以居于布施者之上,给予烦腻,疑心。
怜悯之心,虽然早已经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失,大概是知道这些人私下谈话的内容。好想来个美女跪下给我喔喔,等等诸如此类五颜六色见不得人的话语。我先并未自诩修成君子的忠正之道,但应未至小人,或曾至而我怕是不自觉。但我先前曾想,人总归都有仁义之心,虽未如孔夫好学,但十室九邑,如孔夫之忠信者,大抵还是有的。现在才知不然,没想到世道民风已浇漓到如此地步,暗地的男嫖女诱,已是如此地寡廉鲜耻。社会所宣传的思想观如此伟正,却并未告诉人该如何向着伟正前行,礼乐不修,诗书不具,不知天下当以修身为本。大概只是前景一片大好,光辉下的我们,闪闪发亮,又赢了。
导致世风下的儿郎,心中多是起了禽兽之心,欲念缠绕,残忍乖僻。心中完全没有男女间公平公正的心念,还当着自己是过去尚未落魄的老爷,争想着女色来服侍自己,人格卑鄙如同野沙,纵被人踩踏也是显得硌脚的。生为男身,本该以豪杰之心,勤修善法,一决生死,分明辨别。却没想到,多是滋生一些玩物女性的存在,从上至下,发泄的欲望如恒河沙般泛滥成灾,欺辱的心念,竟是如此心心念念割之不弃?那若是在阴阳之中辗转,有之一日,沦为女身,是否该自甘堕落,承受自己为男身时所释放的欲念,亲身跪仆,作媚色状。行有不得,反求诸已,但凡所起的心态,大概是最终总要报在自己身上的,因果昭昭,分明不爽。你所放的唾液,轮回前,大概要一道一道地吸回去。
女性,却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追求爱,追求情,天经地义,只不过一旦为爱失身,终身只得成为一种依附和衬托,如妈,也给你加个马字。或已自暴自弃,成为一种情欲的动物,生死固不足论,礼义又安能立乎哉?
失命是小,守洁是大,在这个仁义不修,礼乐不具的时代里,该如何为世风下的男女立规矩,守道义,使天地不失其序,三川不失其气,春秋时飨,昼夜哀愤,前方是狭窄险阻,荆棘遍布的小路,左面却是广漠无际的深渊泥潭,右面亦是广漠无期的浮沙。我虽侥幸从男女中脱落,但望着遥遥茫茫在薄雾里面的目的地,欲带众生脱离生死苦海,以无念为宗,道义为本,却是搓手顿足,倒显得假惺惺的。
哀,男女人族并非天地间永恒的主角,时候到了,若是没有学会,用爱,超越兽性的爱来来公平正义的交流,若仍像今天这样,只为欲乐,使夫妻之道全废,无选择的交媾如无廉耻的灵魂,淫僻之罪如恒河沙。或是该灭了这一场无量杀劫,以清宇宙内的因果。本至成住败空,使所有阳性生命化为阴性,几千万亿年后再图造化之机!而对于这几千年沉眠的众生,似乎显得不太公义,一搔皮肤,忧恐悲伤,懔懔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伤骨,但祸因恶积,福缘善庆,万事之果,皆有前因。
我曾经以为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贪花好色,骄奢淫逸,无一刻正念,少百丈光明。心如虎狼,行如禽兽。朝三暮四,自私鄙陋。我何德何能能生存于人间,生我的造物者又没有告诉我持身之正念,于是今天年过廿六之岁,仍觉肮脏污秽,意与日去,遂成枯落,悲守穷庐。仿佛面对山河大地,无限惭愧,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惫,和所以以梦为马的诗人,岁月亦逝,一滴不剩。曾经十年,也或在禽兽小人中兜兜转转,但却无一刻放弃对君子圣贤的追求。
纵使我是天之戮民,业重难还,纵然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纵然曾背负人类最深重的爱欲,犹如独自一人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情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好像废弃了千年的木屋一般的不祥。看不见任何黎明的曙光,只有任那毫无止境冰冷空虚的黑色,笼罩在我身上。我逐渐看见全身弥漫成灰黑色,头顶冒出预示人间大不祥的乌烟,并久久不散,缠绕在我躯壳的周围。我仿佛陷入了极端无赖自渎的循环行为中,堕入充满爱欲不祥色质的淤泥中,用尽平生之力无法自拔,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存在。
有时候身上背负的枷锁太重,慢慢就与血肉融为一块,想要剥下来,非得伤筋动骨不可,过去的习惯业力便是如此,可是,人本就不会屈服的,不是吗?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之先王,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又岂轻言放弃?君子可寄百里之命,可托三尺之孤,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故我虽然此刻满腹惭愧,心有所恧。但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一个正人君子,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于是本着,重振大道,进修仁义的心念,再道五人十境。
孔夫子把人分为庸人,士人,君子,贤人,圣人。
所谓庸人小人者,内心没有严肃慎重的念头,他们迷恋于声色犬马,随波逐流。见识浅薄,自制力差,被物抑制,不能抵制外界的诱惑。跟随外物的变动而变动,如同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没有忠正的心念,没有自己的坚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恭敬缚绌以畏事人,倨傲僻违以骄溢人,妒嫉怨诽以倾覆人,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盗而渐,愚则毒贼而乱,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世界黑白不明,就跟着世道一片狼藉,没有自我人格的追求,也不知道什么是活着。
孔子说:“所谓庸人,嘴里不能说好话,心里不知道忧虑,不知道选择贤人善士寄托自身,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被七情六欲支配着自己,还像原始的动物一样,受饥饿性事奔忙,这样的人就可以叫做庸人。”不能抵制外界的诱惑,做人马马虎虎,狂狷狐信,每天谈论张家长,李家短,不能落实自己。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便是此类也。
而谓之士人者,则是有信念,有原则之人,虽不能精通大道和人道的根本,但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和观念。心有所定,计有所守,智慧不求多,但一定要谨慎,言语不花哨,但一定要明了。行为爱好不是多多益善,而是选择一门坚持下去,心有所主,不会随意更改自己的志向,如兔子跑步,半途而废。
士人内心已经有了较高的修养,人格和思想早已经独立,外界的力量已经很难改变他,富贵不足使他骄慢,贫贱也不足让他有所忧戚。能确认一个目标,坚持不懈,荣辱不惊,贫贱不移,孔子说:“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给他一个任务,他会坚持不懈地完成,哪怕穷困潦倒,亦不轻言放弃。
君子者,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坚守仁德,奉行道义,身体力行,自强不息。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地方,所谓的君子,都不会失去道义礼节。纵世道浇漓,寡廉鲜耻,君子也会砥砺廉偶,束身自爱,小人存玷污之心,君子有自洁之念。即使万人将此火熄灭,他也要将此火高举,即使所有人都放弃道义,他也会坚守道义至生命尽头,虽九死其犹不悔。他们心中已经有了至死都可以坚守的东西,有了到死亡都不能放下的东西,或许是为了再也无法说出口的对不起。于是已经可以为道而死,可以舍生取义,杀生成仁。
言己之光美,拟于舜、禹,参于天地,非夸诞也;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刚强猛毅,靡所不信,非骄暴也。道已经融入他们的骨髓里面,再难更改,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勿知小者已者。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礼之大本,以妨乱也,故可以经国家而定社稷。君子发乎情而止乎礼,是以有道,道以德宏,法以身立,故可以上安黎民下济群生。荐雷震,则以恐惧修身,步泽履,则以辨民安志。利不可强,思义为愈。
小人则心如欲壑,厚土难填,轻则寡谋,骄则无礼,见美色则起,玷污之心。一天想着中出,内吐泡沫,把自己的人格凭空比别人低下一档,故而看见高于自己的颜值的美色,一天恨塞蛋,不知欲人之爱已,必先爱人,欲人之从已,必先从人,无德于人,而求爱于人,罪也。在黑夜里暗生欲念,一心想着猥亵她人,直到漏了液而消乏,寨有盍饕之心,欲不可足,只落得形体萎靡,精神猥琐,灵魂发黑发恶,散发一种腥臭的气息。灵魂脏得不能再脏了,如不白不黄的花,被情欲濯得好狼狈。暗夜不能自己,白天人格就比别人低下一等,又如何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站在美女前。心中有愧,忽然只得萎瘪瘪地咳嗽着回来。
而君子好色而不淫,把自身的人格立在和别人公平对立的面上,大家在先天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纵然沉鱼落雁,碧叶羞花,但我仁义是修,礼乐是具,大家都有公平正义的人格。你纵然美上二十八重天,但我心向饶舜,参于天地,又这么会凭白无故的人格比你低下一等,暗夜里亵渎,然后卑鄙的退却。你是佳人,而我未必不是豪杰,守得住情欲之心,故可以在美色前谈笑自如,指点江山,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因为君子者不会臆想别人,故而人格上立得住,大家皆是独立的个体,因缘而聚,拍拍手,云淡风轻。为礼而不忠,耻也,中不胜貌,耻也,华而不实,耻也。
金庸连城诀写狄云与水笙在大雪山同住半年,虽然互相爱慕,但没有半分不规矩的念头行为。欲海回狂写秦昭与绝色女子在船上同住半月而达京城,两人之间没有不合乎礼节的举动。所以赞叹二人,一属盛德君子,一属贞洁淑媛。不合乎夫妻之间的不做,以道义为重,不放纵自己的私欲,这不是君子谁是君子呢?
尼采也说,如果我们不能在自我独处时和光天化日下一样,尊重别人及自己的声誉,我们就不配称之为正人君子。所以,君子在人看得见的地方要做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更要做到,慎独修身,战战兢兢,衾影无愧,屋漏不惭。一屋之内鬼神,一室之中有缘定。好色不淫,或许可以作为衡量是否是君子的标准。但是时代变化,大道荒废,人人都已经追求物欲享乐,在那条仁义礼节的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读书人,容貌清癯,青袍短须,脸上隐隐有一层青气,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说不尽的坚毅之色,我想,他们大概还没有放弃对自我人格的追求。
而另一条大道上,粉红的散瓣飞舞成阵,那么樱花是开了,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五颜六色的人,男的近乎全裸,女的已是半裎,罗襦襟解,握手无罚;韩寿偷香中,拔云撩雨;狐绥鸨合时,失道灭礼;此欲海情天,不若迎风待月;有一手儿,钻穴逾墙。毕竟大道都荒废了,男女之礼被世风正气一再屠杀,唯有几个孤独人,誓正乾坤,不济阴阳誓不还。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纵然衣带上有一些渍淖,却不熄灭独修其身之志。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内省而外物轻也,传曰,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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