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我是一个胆小鬼

我住在一家精神病医院，那些大夫认为我有什么病变精神分裂症，说明白点就是，平时我是一个特胆小的人，但如果被什么人或事刺激后就会发病。容易伤害到一些无辜的好人，所以他们要对我进行强制性治疗。

我倒觉得无所谓，住在这里，总比流落街头要好。而且我一直暗恋这里的一个医生。她叫庄岩。我们总趴在窗台上聊天，聊着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感到无比的畅快。这比什么药都要有效。

来到这里以后，我惹过几次麻烦。他们都觉得我不该使用暴力，来训斥我还关我禁闭，给我穿塑身衣，但我不后悔那样做，还觉得超级过瘾，每当想起这些事，就感到自豪呢。

有一次大厅里，来了一个患者家属，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一头好头发，就好象乌克兰男人那样，把头发梳的整齐。黏糊糊的发胶，把发型固定的纹丝不动，每说完一句话，还习惯性的用手轻抚一下鬓角。好像是故意炫耀他的秀发。

我远远坐在椅子上看，他和一个漂亮女护士在聊天。我看见他们笑了。不明白护士为何与这怪男人聊的这样高兴，所以有些好奇，就悄悄地贴着墙壁靠近。然后听见他们说。

女护士：我小时候理想就是当老师呢，谁知道阴差阳错成了护士，整天和这些疯子打交道，气死了，估计早晚我也得疯掉。

男：唉，别这么悲观，要我看当护士和当老师有共通点，学生和病人都一样需要管理，只要让他们怕你，工作就好干了。我班里的学生都很听话，从不敢捣乱。

女护士：真的?我听说青春期的孩子很不好管啊，您是怎么让学生怕的?

男：打！戒尺一根，打到他们看到老师就哆嗦为止，就这么简单。我教出的博士，硕士，都十几个，这些个好成绩，可全是小戒尺的功劳呢。

听见他们把打学生说的这样轻松，我顿时就感到有戒尺打在我脑袋上，疼得受不了。那一瞬间就觉得天空变昏暗，看不见太阳，尽管我们呆在屋里本来就看不见，可我心里就没了光亮，我的坏情绪让周围变昏暗。

我冲上去，一记老拳。钉在老师的脸上。护士开始大呼小叫：不好了，打人了！

我听见她喊的很大声，很夸张，但不想搭理她。

那男的显然有些蒙了，他转身想要逃跑。但我还没打过瘾呢，哪能让他就这样跑掉。我伸出左手，抓住他那漂亮的乌克兰秀发。心想这下看你往哪跑。

可谁知他，使了一招金蝉脱壳。露出光溜溜的脑袋瓜子，一蹦一跳的跑了。我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假发，感到无奈。

然后尝试着，戴在自己头上，经过走廊来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恶心的想吐。只能说这假发真不适合我。

后来医生护士来了一大堆。他们七手八脚的把我丢进了一个单独房间，还给我打了一针。

唉！我真害怕这个房间，单独一个人。好像天总是黑的，各种魔鬼沿着墙缝钻出来。叽叽喳喳商量着，怎样瓜分吃掉我的身体。

我卷缩着身体，把所有的被子压在身上，不留一点缝隙，直到满头大汗，无法呼吸。

　这次禁闭把我关了很久，那些墙缝里钻出来的恶魔离我很近，它们张大嘴巴，似乎都把口水滴到了我的脖子上，它们冷笑着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我吃掉，我还能做什么，除了等死我还能做什么？

　我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向什么观音啊，什么玉皇大帝啊，什么耶稣的祈求，救救我，救救我。

　大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真的被我感动了，派来一个仙女，她打开门一道神圣的白光伴随着香气走进来，笑容那么真诚，所有恶魔都望风而逃，她把我带出了这个黑暗的牢笼，拯救了我。就在我昏迷前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升上了天堂呢，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天使或者仙女呢。

过了几天以后我才知道，那个仙女叫庄岩，她是新来的医生，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护士们说，她很久以前出过车祸，所以现在安装的假肢，但是这点小瑕疵掩盖不了她在我心中的仙女形象。

所以我抓紧一切接近她的机会，扶她上楼梯，帮她搬东西，帮她扫地，一切我能做的都帮她，就差给那些该死的疯子开药了。

第二次被我打的人，是我们这里的院长。这是在事发之后别人告诉我的，病友们，包括护士们都说我很牛逼，都管我叫老大。

我才不在乎什么老大的头衔，更不在乎他是什么狗屁院长，在我眼里人人平等。

那次是距离我上次关禁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夫护士们都说我病情稳定了，不会再伤害他人，完全可以扩大范围溜达溜达，这样也方便我帮他们打扫些卫生什么的。

有一天我在走廊拖地。就听见走廊尽头，一个肥头大耳领导模样的家伙，正在训斥我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庄岩。

你这工作还能不能干了，消耗这么多。还怎么盈利，不想干就早点说，赶紧滚蛋。

庄岩不说话，一直在那哭。那样子好叫人心疼。

我看到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在阳光的折射下全都喷在了庄岩的脸上。

我顿时感觉天空黑了，没有了太阳。

我冲过去，用沾满脏水的拖布，对着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巴，插了过去，我多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的堵住那肮脏的嘴巴。

我看见庄岩，惊讶的表情，我喜欢，我承认她无论做出什么表情，我都喜欢，我承认我是个花痴。

肥头大耳男人，疯了一样大吼大叫，他夺过拖布扔到一边，然后用肥胖的身躯把我压倒，一拳接着一拳，钉在我脸上。血从鼻孔里流出来，热乎乎，我能感觉到。

但不觉得疼。相反还有些高兴，因为此时正在揍我的男人，比我更像一个精神病。必须要承认，那胖子是个打架的好手，我自愧不如。

接下来的情节还是和上次一样，我被一大群大夫护士丢进了那个房间，还打了针。只是我好像隐约听见，他们在夸奖我，说了一些话，真解气！小宝好样的！连院长都敢揍。

听见他们这样说，我没觉得高兴。只是我很意外他们能叫我小宝，那是我的名字。很久没用了，因为这里的人之前叫我定时炸弹，后来叫我老大。

第三次，事情发生在晚上，睡梦中我被一泡尿憋醒，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经过走廊，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却总是听见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我寻着声音来到男厕，声音来自第二间蹲厕，我尽量屏住呼吸，轻轻迈步。

当我打开厕所门的那一刻，看见一个叫大熊的病人压在一个比较瘦小的男孩身上，还捂住他的嘴巴。我知道这混蛋在干嘛。没错我就是知道，而且还极其讨厌这个行为。

大熊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个字：滚！

好吧，我听从了他的命令，关上了门，但是忽然觉得天空一下就变昏暗，空气压缩在房间里，挤的我透不过气。莫名的怒火就爆发出来。

我转身来到另一间蹲厕里，找到一根很长的木把手，用来通厕所的那种皮塞子。在手中垫了垫还算称手。

然后我又回到厕所，打开门，大熊扔在喘息，还满头大汗，这更加令我感到气愤。然后皮塞子就狂风暴雨般落在大熊头上。这一次大熊真被我打得不轻，谁让他只是条件反射般的，只知道保护下体。

那男孩吓得跑了出去，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心甘情愿，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看着他们那个熊样，就不爽。反正我是个精神病，我打人没什么好奇怪。

大熊仍躺在地上，光着肉乎乎的身子哼哼唧唧喊疼。

这个时候我才记起，好像有一泡尿没撒，然后就把那泡散发着臭味的尿完全都淋在了大熊的身上。可笑的是大熊仍旧两手保护着下体。我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就大摇大摆的回床上睡觉了。

可是还没有睡着，就又被一群医生和护士抓起来，扔进了那个单间，这次他们没有给我打针，而且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但我仍旧害怕一个人。害怕孤独。

第二天，庄岩来了，她走进了我的病房。我们两个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聊着一些关于我病情的事情。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知道她能来看我，就是最大的幸福，我很享受与她一起的每分每秒。

你有没有每天练习我教你的那种控制情绪的方法?庄岩问。

有。我低头笑着说。我从来也不敢正眼看她，感觉到自己脸红的厉害。每当这时我都会在心里咒骂自己，胆小鬼，胆小鬼。

练多久?

好久。

你听不听我的话?

听。

那我告诉你不准打人，你怎么总是不听。

他们该打，不是好人。

那你到说说，那个老师哪里不好了，你干嘛抓掉人家假发，

他说学生都是自私懒惰，不打不成器。我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学老师。所以就爆发了。

哦?庄岩一脸好奇，那你就说说。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班里新分配来一个男老师，满脸青春痘，喜欢喝酒打麻将，每天早上我们如果看到他眼睛布满血丝，那就要小心了。一准是前一天晚上打麻将输钱了，或者还没醒酒。

他完全不把三年级的学生当小孩看待，惹他生气都一个下场，狠狠的揍，而且在他眼里，学生不分智商高低，不分品德是否优良，不分用工与否，甚至不分性别。他打与不打这个学生唯一的标准就是，自己心情好坏。

所以名次靠后的学生全要挨揍。倒霉的是，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们那几个同学几乎是天天都要挨揍，渐渐的我开始害怕老师，胆子越来越小。学习越来越差，就这样整天胆战心惊的过了三年。一直到初中毕业才终于摆脱恶梦。我曾发誓要报复他，但是因为我胆子很小，所以从没实施。

　　

所以你就把来医院探病的老师，想象成自己的小学老师吗。

恩。

好吧，那大熊呢，你通知医生就好了啊，干嘛把人家打成那样?

我十九岁那年，在一个酒吧当服务生。每天晚上都会来一个叫秋黑的顾客。来酒吧喝酒。而且出手大方，派了很多小费给我们，大家都很欢迎他，但我总觉得这个人不正常，就是他看人的那种眼神。让我受不了。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约了我，还有另一个服务员，一起出去吃饭。我记得饭间我们喝了很多酒，后来都醉了，然后我们就近开了一间包房，住下。再后来他们两个把我按在床上……

说到这里我呼吸变急促，心跳加快。

　　

深呼吸，放松身体。庄岩提醒我，一边抚摸着我的后背。

后来他们都跑了，稍微休息后继续说：我曾发誓要报复他们，可是因为我胆子小，所以一直没实现。这就是我讨厌基佬的原因。

庄岩把手搭在我的手上。我狂躁的心情才有些冷静下来。

好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能总是活在阴暗的回忆里，那样我们永远都摆脱不掉那个阴影。

恩，我知道，我会尽量忘记。

我相信你能做到，也一定会痊愈的。

谢谢，我点着头向她道谢。还有那次，殴打院长的原因，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主动问她。

哦，我以为你有些累了，所以就没想问，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愿意听，真的，我也愿意为你保密。

听庄岩这么说，我笑了，发自内心的。

那年我和妻子，在一家旅行社上班。那时我们已经结婚两年，但是没有孩子。我时常能感觉到妻子有些嫌弃我，嫌我赚钱少，买不起房子。我知道女人都爱发牢骚，所以都忍让了，并且在工作上也更加的努力，希望老板会看在眼里，提拔我，

似乎，事情也朝着我期望的那样，渐渐的被表扬，被提拔，被加薪，但是我也变得更忙了，常常周末还要被叫去出差。

我的妻子，还像以前一样，只是更喜欢打扮了，而且添了很多新衣服和首饰。但是我没有在意，完全把心思用在了工作上。

直到那个周末，我又要出差，走在半路才想起，一份重要的合同，落在家里。所以急急忙忙回到家，当我走进屋时，被吓傻了。

妻子和老板尴尬的坐在我的床上。我看了他们一会，觉得他们的样子好丑，好恶心，尤其是老板那肥胖的样子活像个猪，然后看不下去就走开了，我把愤怒，压在心底，就像小时候那样，这是我的强项，我是个胆小鬼，所以我很平静的离开家。

然后我开始流落街头，被收容所带走，再后来他们说我是神经病就把我送来这里。

那天，我听见院长在训斥你，看到你委屈的样子，那一瞬间，把他想象成了我以前那个胖老板。怕他会欺负你，所以就没控制住动手了。

庄岩，扭过头去，她好像哭了。

我继续说：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一个小丑，站在舞台上，脸上画着浓妆。觉得当小丑好委屈，然后我就开始哭泣，但是台下的观众夸张的笑着，鼓掌。还夸我表演的真好。那一刻我觉得愤怒。

小宝?

恩。

庄岩转过头来，擦了一下眼睛，努力的控制了情绪。从今我们就做好朋友，行吗?就是那种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行。听她这样说我真高兴。

庄岩走后，我仍然站在窗户前，我觉得我是幸福的，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正常过。

此刻，从他说做朋友的那一刻起，我再也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也不是个神经病，我需要被当做正常人对待，我需要朋友。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从那次谈话以后，我再也没有打过人，心情也越来越好。

冬天磨磨蹭蹭来了，我和庄岩都不喜欢秋天，因为那让我觉得有些颓废。所以一直都在盼望着冬天，盼望着第一场雪。

直到一天早上，庄岩气喘吁吁的推开了我的病房。

走。她满脸笑容。

干啥?我愣愣的问她。

看雪啊。她利落的抓起棉服帮我穿上，然后拉着我一路小跑，来到了外面。

真的下雪了，虽然伴随着巨大的狂风，我们伸出手来，看着一片片雪花飘落。闭上眼睛感受着雪花落在手上的温度，我陶醉了，我知道这场雪下完，这个世界将变得干净，而我也将迎来崭新的人生。

庄岩，拉着我的手，向前走，我能感觉到来自她的温度。那感觉真好。

我们一路走着，当走过一栋老旧大楼时，我听到狂风吹断钢铁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子，被狂风吹的左右摇晃一下，便坠落下来，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别无选择，只能用尽全力，把庄岩推了出去。

接着时间好像静止了一会，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广告牌子压扁，但感觉不到疼，只听见庄岩在哭泣，那哭声中带着绝望。

我好高兴，高兴她为我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是一摊烂泥，惨不忍睹。很显然我已经死了。我多想再对庄岩说最后一句话，我爱你！

可我是个胆小鬼，任心里想的死去活来，嘴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可一想到庄岩还活着，我的心又变得坦然了，因为我用生命，拯救了我的女神。所以现在，我敢肯定我不再是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