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

元丰六年九月，护国将军以勾结外族谋逆叛国之名，被元帝以一杯毒酒下令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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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元清二十一年，玄帝驾崩。仅留有一子元彻。

同年三月，元彻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元丰，称元帝。

新帝上台，政权不稳。

周边各国便趁此机会屡屡进犯元国，边疆战事不断，急需派人镇压。

元帝在朝中问起：“众爱卿对于出外御敌之人可有人选？”

朝堂之上，多是老谋深算的大臣。

无人应答。

诸人皆以为这稚气未脱的皇帝无力处理国事。

慕容云站在众人之中攥紧了拳头。

尔等贪生怕死的大臣，当真以为元彻无能吗？

能在那宫中的明争暗斗中活下来的人，怎会是无用之人。

多年前，在皆死于意外的皇子们中幸存下来的年轻帝王，怎能是仅靠先帝庇护才得以安好。

她看遍了那宫中的波诡云涌，又如何不懂，元彻那借刀杀人的一招？

她抬头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臣慕容云，愿为陛下平边疆，保家国，安流民！”

元帝看向大殿之中站的笔直的少年。

慕容云继续自荐：“陛下，臣自小熟读兵法，也曾随父亲慕容明行军打仗，请允许臣为陛下排忧解难！”

慕容将军刚刚病逝，眼下，也只能如此安排。

“好！爱卿主动请缨，朕就下旨让爱卿平定这江山！”元帝清冷的声音响彻大殿。殿下群臣不满起来。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云低头谢恩。

“陛下竟把江山交给这样一个毛头小儿！”

“这不是等同儿戏？”

“这可事关国运兴衰…”

“胡闹……简直胡闹！”

这帮大臣，无所顾忌的在朝堂上议论帝王。

“尔等若无要事，退朝！”年轻的帝王冷了脸，隐在珠帘下的眼神隐隐带了戾气。

慕容云眼神坚定。

她，定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在这片血色乱世之中，造出一片清朗天地。

红尘一醉，愿得一人心。

02

是夜，慕容云独登城楼。

明日，她将带领数万精兵从此处离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从城楼眺望，壮丽的山河、草木都一览无余。

黑夜下，景色愈加辽阔。

慕容云转身，遥望那座金光闪耀的冰冷的宫殿，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当年，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元彻。

那时他不过是少年，一身白衣胜雪，安安静静的立在玄帝旁边。

他低着头，在一群衣着华贵的皇子中不算显眼。

可她就偏偏注意到了他。

慕容云是女子，却因擅兵策计谋且天赋异禀，从小便被隐了身份当做男子来培养。她常入诏进宫学习国策，以接下任护国将军之位。

那时，正值豆蔻年华的慕容云常会遇到，那位白衣少年会偷偷背着玄帝学习治国之道。

后来，才知晓原来他是宫中不受宠的五皇子元彻。

慕容云会暗自观察他的一切。

看到他被欺凌，忍辱负重却不肯反抗。

彼时她也并无能力。且她为臣，如何能插手皇族之事？

从宫中回到府里，她倾尽全力学习兵计国策，日日勤习刀剑骑射。

她知他的野心，所有的隐忍不过是在等待时机，一鸣惊人。

她以男儿身立世，便发誓，要护他一世安然。

“原先不懂，为何人人都想要这天下，而今倒是能理解他们心中所执了。”慕容云收回思绪，从城楼往下看，目光中似带着嘲讽。

如此壮阔的天下，如此美好的锦绣山河，难怪有人想要主宰整个天下，成为山河霸主。

她看着城楼下的景色，目光有些幽深。

半响，她眼中带了决绝：“若汝所求，也是这盛世天下，阿云拼尽性命，也定帮你夺下！”

03

慕容云踏上带兵出征之路。

不久，京都就接二连三的发生变故。一些老臣被查出以权谋私，滥用官权。

以丞相为根基的多位重臣株连九族，连坐同罪。

流言很快在天下传开。

余下众人方才明白，那看似软弱可欺的年轻帝王不过是在韬光养晦。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杀伐果断的手段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些年轻的官员迅速走进入朝廷。

这些人本是元帝安插在大臣身边的亲信，四散分布于朝中各司。

旧人已去。如今，隐忍多年的这一批人，终于离开暗处，光明正大的走到了众人面前。

这位新帝从多年之前窥见天光，亲自谋略，筹划。

用时数年，在朝廷之中织成了一片密网。

他不动声色，静静蛰伏，为的就是有一天夺回江山，将它牢牢的握在手中。

昔日在大殿上嘲笑过元帝的大臣更是一阵后怕。

边疆战事不容乐观，谓水河畔，两军对阵。

帅旗迎风飘扬，所望之处皆为“元”字。

慕容云身披重甲，肩系红袍。

佛挡杀佛，遇魔斩魔。

江畔寒风凛冽里，她的眼中斥满杀气，脸上，身上，刀上浸满了敌人的鲜血。

三年之期，她成了人人闻之胆寒的修罗将军。

慕容云率十万精兵出征，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班师回朝之日，天下早就传遍，那被年轻帝王派去的少年是神，是攻无不克的修罗战神！

元帝亲自在城门亲自迎接她凯旋归来。

那时，他亦是一身皇袍，立于城楼之上，遥望那策马而来的少年将军。

一身铠甲血迹斑斑，却让人偏生出几分敬畏来。

慕容云看到皇帝亲身迎接，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对着年轻的帝王跪拜：“臣，幸不辱使命！”

元帝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抬了她的手臂：“有劳爱卿，随朕回宫，接受封赏。”

慕容云抬眼，四目相对时，她立刻低下了头。

只是一瞥。她分明看到，那位俊美的帝王，脸上藏着无尽的寒意。

她有许久，无法启口。

到了最后，薄唇微张，也不过淡淡一句：“微臣遵命。”

回京路上她听到了关于他的传言。

她的猜测没错，他想要这天下，完完全全的姓元。

而她，会以一名臣子的名义，为他扫尽障碍，为之送上这一片盛世河山。

04

慕容云因护国有功，被封为护国大将军。且可诏令三军，与新任丞相共同辅佐皇帝处理政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竟是拥有了这样让旁人觊觎的至高权利。

帝王无情。

他许她万丈荣光，不过是令她成为众矢之的之人。

又当如何呢？

她是臣。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其后，北方异姓王勾结外邦，扰乱社稷。慕容云又被派出去平息诸乱，稳定边陲，重整江山。

等到时势稳定，慕容云发现，元彻开始耗费心机的收回她的权利。

所谓功高盖主，她一颗玲珑心又如何参不透？

于是，便不动声色的将兵权一一交付。

他这人，狡诈多谋，精于算计，只想要寻到她的软肋。

可，他又怎会知道。

他眼中的少年实为女儿身。

她的软肋，便是他这年轻帝王。

慕容云情困于心，常常遥望深宫，哀叹：“汝若想要，云的性命汝都可以拿去。区区兵权，又算得了什么？”

帝王擅谋。当初教他谋略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早就料到的。

恐怕，元彻想要的，还不止是兵权那么简单。

元清十八年的上元佳节，慕容云偷偷换上了女儿装。

她在宫中迷了路。走了许久，方才遇上一人。

有一白衣少年，半倚着老树。万花丛中，他着一抹白，扰乱了她的心。

这是她的记忆中，他们的初相遇。

元彻被人惊扰，往下看去，他的眸中忽而闯进了一片大红色。

稚嫩的少女，五官美艳充满灵气，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红衣罗裙，正俏生生的仰头看他。

少年璀然一笑，宛如万千繁花，霎那间在他的眼角盛开。

“阁下何人？”少年问道。

慕容云心下一惊，慌乱于被外人影响的情绪。

她随之眨眨眼睛，故做神秘的样子：“嘘，吾非人也。”

元彻哈哈大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黄。

他许久未这样开心了。

元彻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她面前，弯了颈凝视她。

她听到少年说：“非人吗？”

慕容云后退两步，理了理衣摆，镇定的对着俊美的少年说：“当然，汝不信？吾可满足汝一个愿望。”

元彻收回了玩笑的表情。

许久，他才轻轻说道：“若如此，那吾想要，自立于这天下。”

慕容云心里升起了不小的震惊。

她去辨他衣着，这才认出，少年虽着简单的白衣服，却是价值连城的织锦所制。

能穿着如此华衣，又能在皇宫中自由行走的人，唯有皇族中人。

只是不知…上元佳节这样的节日，为何她未在皇族的席上看到过他。

想来，他应该是位不受宠的皇子。

她那一日不知怎的，看到少年沉静的面容，鬼神神差的回答到：“如此，吾就教汝如何自立于天下。”

慕容云每晚亥时翻入宫墙进入昭华居，她让他懂得了世态炎凉，教会了他明争暗斗，隐藏锋芒，她将她知道的，全部倾囊于他。

冬日来临时，慕容云再也未出现。

而元彻，真的就当她是鬼魅妖精。

他以为，能教他策论的女子，如何都不该是京中之女所有的作为。

05

元丰六年九月，元彻赐给了她一个谋逆叛国的罪名。

饮下那杯毒酒时，慕容云又想起当年，她去猎场偷看他学骑马。

那一日，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痛极强忍时，却故作欢颜。她便知道，这世上，根本无人能抓住他的心。

元帝一身白衣来到将军府。

他要亲眼看到他的将军喝下毒酒。

他以为，羽翼太盛者，必杀之。

那日，幽冷的将军府内，她化了桃花妆。

一袭红衣如火，像盛开的曼陀罗花，妖艳美丽，却也即刻香消玉损。

那毒药，是当年她向他提起过的一日散。

一日散，一日毒发，会让中毒之人五脏六腑如火烧一般痛苦。

他曾用在了宫中陷害他的人身上，她是知晓的。

可弱肉强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那宫中想要自保还要学会主动进攻。

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他会用这折磨人的狠辣毒药对付自己。

她从房间内缓缓走出，看着那满目震惊的年轻帝王，笑容凄凉。

“国泰民安，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元彻，之所以要缔造这盛世河山，不过是盼望你能一世安然无恙罢了。”

“元彻，我从未后悔。无论是当年那一场相遇，还是后来倾尽全力的授予谋略，亦或是我日后对于刀剑骑射的苦练……为你平定河山，顾国安邦。我都不悔。我只是未想到，这一日散会被用到我身上。”

慕容云抬起半垂的眼，眸中盛满笑意，霎那间芳华绝代：“元彻，你竟穿了白衣…”

他曾赐她无数珍宝，稀奇古玩，价值连城。

可最后，能博她一笑的，竟然是他一身白衣。

暗夜里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竟一直在自己身侧。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懂得，自她走后，他常去那宫中的后花院想要再次遇到她的心情是什么。

他原来，早就放不下她了。

元帝满目惊慌，他哑着嗓子问：“当年，竟是你？”

慕容云浅浅笑着，她睁大双眼望着她爱了十年的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元彻…”

“上元佳节，你该还我一个少年……”

努力想看清他，眼里，只余下一个轮廓。已经开始毒发，她的五脏六腑如火一般燃烧，纵然她承受过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可这种痛，如万千白蚁噬其骨肉，折煞人也，倒不如一刀给了她来的痛快。

她已满手鲜血，杀孽深重。若还有轮回，这报应，这血债，她便一起承担罢了。

而今的痛苦，该是人世最后的惩罚。

慕容云的脸色瞬间苍白，她疼的青筋暴起，双手背在身后隐在袖中。

双眼泛酸，弥留之际，仍是一字一句：“元彻，遇到你，阿云，死而…无憾…”

她的身体突然无力的倒了下去，像一只坠亡的蝴蝶翩然而落。

元彻飞扑而去，一声凄厉：“阿云，你是何苦？你若是…”

他的喉里涌出一股腥甜，胸中一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若是什么？她为女子，亦是受万人崇拜的护国将军。

若你不识…她的下场，会改变吗？

元彻闭上眼，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当年她也是这样一身红衣闯进他的世界。

他摸了摸她的脸，她正睡得安详。

无人明白，皇帝赐死的明明是慕容将军，为何会从将军府抱出一红衣女子？

皇帝回宫后，下旨，因慕容云生前战功显赫，特允下葬于皇陵。

一时间，天下都传，那年轻帝王的心善，纷纷表达对他的敬仰与膜拜。

下朝之后，元帝一直端坐在龙椅上。高处不胜寒，此时，他竟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一直坐到夜深也未起身，身边的太监想劝他回宫，他只定定的望着朝堂上某一个位置，不肯言语。

有一瘦削少年曾忍受丧父之痛在朝堂上为他挺身而出主动请缨，还有一令人闻风丧胆的年少将军一身血迹从城门处归来。

墙头马上正少年。

那人，曾双手呈上江山，百姓，功勋……直至，自己的性命。

那为他倾尽天下的少年，那曾经耀眼的光芒，竟全部都出自一位女子。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软肋，他终于知道她想要的什么。

低了头，轻轻摩挲着手腕上新系的红绳，绳头处有乌发缠绕。

元帝站起身，走出了宫殿。

殿外，九月的天气，下了元朝数年罕见的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