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件推销员

“无形的，没有物理形态；很容易被复制，形成多个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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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小雨”，我出去就没带伞，走了十来分钟衣物差不多湿透了。

我女友大姨妈十天没来，怪我从不防护，就像现在我淋在雨中不带伞一样。可我们已经分开有些时候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忙起来的日子。

现在是冬天，冬至刚过。我同事A对我说，从现在开始白天每天增加2分钟，夜短梦不多，进入到了抛物线的下行段。事物莫不如此，到了高潮就是消退。所以尽量不要太早高潮。

说起来，十二月真是个事物消失的季节。早上起来我看不见窗对面那栋紧挨着的公寓楼。雾太大了。到处都是戴着口罩的男男女女。大雾不再诗意，只是意味着污染和能见度降低。我不带伞出门是因为急急想了却一件事：我又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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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喜欢住处的变更，也许因为初出茅庐，容易腻烦。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越发不喜欢变故。饭馆总去同一家，吃来吃去那几个菜；反复看一些之前看过的书和电影；不怎么爱好时装，只穿经典的那几种款式；鞋坏了就再买同一款。我觉得现在世界一直这样稳定发展下去最好。

谈起搬家这件事，就先谈谈房东吧。谁要是当上了房东，谁就会没有屁眼，我还真没有见过哪个房东长着屁眼的。就说我们这个房东，我们刚签完合同第二天就嚷嚷着重新签合同：要涨价。当然中介也脱不了干系。后来这一年房东不管不问，我们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面。屋内东西坏了也没人处理，就等着我们自己搬走好再租给别人。流水的租客铁打的房东。房东是一种令人爱恨交加的职业，这是因为每个人都痛恨房东，但每个人都想成为房东，也就是大家总会有那么一天觉得屁眼是个上帝造物的马虎，对于房东来说，要屁眼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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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将就着住，我们无望成为房东。而且搬家麻烦，谁搬谁知道。这一次中介传话说只给住到十天后，十天内我们就必须搬走，因为这事几乎影响到我们工作的效率。总之，我们该滚蛋了。

同事兼室友A和B先生加上我，这就是我说的“我们”。我们合租了那间房屋。另外我们在同一个公司做同一种职业：软件销售员。我们卖软件，可是公司不研发软件，我们是一家软件代理公司业务员。最初是A介绍我进入公司的，又张罗我去他那里住，正好空出了一间朝北的房间，上一个同事辞职后空出的，我正好填补上。我的房间对着一条小河，没有阳光。好在白天到处跑业务也不在家里住，衣服可以阴干，我又不养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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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东说要我们滚蛋那天晚上，我因为去一个客户那里谈业务回家很晚，回到家才发现A的房间已经搬空了。真是利索，我几乎可以用雷厉风行来形容。A连搬家都是这么高效。他的东西比我多很多，还自己购置了书桌和椅子，还有一大堆装着衣服的纸箱子。现在只有两个空盒子留在房间里，一张不知道什么票据在地上。我敢说地上干净得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这大概就叫做“人间蒸发”。就像奥威尔在《1984》里提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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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在雨中走着。手里拖着我的黑色旅行箱。上一次拖着它是我刚来到这家新公司，这个新住处，我记得那天是我30岁生日，早上起床我就知道我那一天必然在收拾行李和搬迁的路上度过。想到这里我不免有点沮丧。我收拾细软，打包，该丢的丢。搬家是唯一一件可以让你明白哪些东西对你不再那么重要的事。以前的日记本，不再重要，我看我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总会觉得头皮发麻；书籍，也不重要，不能让我升官发财；纯粹留作纪念的旧衣服也不再重要，我无可纪念。重要的是我现在在哪里，我将去哪里，我是谁，以及我做什么。

说到我是谁，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些自己的事了。我叫T，白天是碌碌无为四处奔波而老无所获的低级业务员，对外名片写的是“销售经理”。我们部门人人都是经理；但是到了晚上，在我的住处，当我一个人安静下来，对着开着的窗子坐在书桌前时，我的笔名是Y，Y是个业余作家。这个叫Y的业余作家主要写小说，而且根本没有想着是否可以卖出去，就像Y在小说中总写到的一个叫T的主角，他是个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软件可以卖出去的软件推销员。如果说一个好作家的前提是把书卖出去，那Y不是好作家；同理，T不是好业务员。如果说一个伟大的作家的前提是诚实，那么Y还是多少做到了，因为不管在小说里还是现实中，他都同样无所作为，同样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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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件，是一系列按照特定顺序组织的计算机数据和指令的集合。我们P公司以代理一种擦除软件为主营业务。在我所处的那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人们总被脑中过多被动接收的无用信息困扰，以至于没有多余的脑容量来记住真正重要的事情，于是市场上对擦除软件有了旺盛的需求。我们提供的产品就是用来擦除记忆的。你要问我具体原理是什么，解释起来很复杂，不是我不懂，而是我说了你也不懂。客户要的是效果，不是原理。无奈的是，一方面市场上盗版横行无法控制，另外我们的产品存在一些缺陷，主要来说就是我们的产品比竞争对手的产品更加不稳定，具体表现就是我们的软件常常会把客户设置为“保留”的那部分记忆也给擦除了，但是不可能有客户因为这件事来投诉，因为一旦出现不稳定，我们暗藏了一个自动启动的程序，可以把客户对于“保留”了哪些记忆的记忆也一并擦除。其实这是市场上的潜规则，只是大家谁都不说破罢了。上峰默许这种漏洞存在。不过我们的软件并非一无是处，我们的价格非常低廉，对普及健忘起到了非常大的推动作用，虽然市场竞争日趋白热化，而且长期的价格战也造成了几乎没有哪家公司盈利，但大家都还在做，实在不行自会有人来兜底。在我那个时代，私人是不能开办研发这种软件的公司的，所有同行其实都是代理公司。因为我们的软件都来自一个源头，或者是有共同源头的几个另外的支源头，所以你可以说这不叫竞争。界限都是清清楚楚的，你在界限里跳舞可以大家都有饭吃，有饭吃才是根本的。总之我们的营业额越来越大，但是依然没有盈利。这个叫商业模式，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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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明白你要这些记忆干嘛？”

我总对那些还在犹豫是否考虑使用我们产品的客户说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记忆只会带来痛苦。不顺心的工作，矛盾的家庭，失意的人生，这些记忆是有害的，完全影响到了个人健康。”

“用我们的软件吧，擦除不愉快的记忆重新开始快乐的人生！”

“风险？担心银行密码？这些都是可以设置为’保留’的，你之前的技艺和知识也会被保留下来，不耽误日常生活！擦除有害记忆，完美应对未来这是我们的口号。”

“我可以人格保证，我们的软件绝对不窃取用户隐私！你可以购买这方面的保险，全额赔付损失！”

“痛不痛？绝对不会痛！你全程都在睡眠中，连梦都不会做，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

按照销售策略，在说了这些话仍然无法打动客户时，我们会祭出杀手锏：免费试用一个月。

试用版本其实是个高级版本，能够实现100%对于有害记忆的擦除，而且这个版本是个最稳定的版本，实际上早就研发了出来，只是我们不能投放市场。在正式卖给客户的版本中，只能实现60%的效果，所以有的记忆会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被重新触发，我们就不断推出升级版本，不过永远不会拿出100%的版本出来，否则我们就无法持续获得老客户的订单了。老客户订单占到我们订单总量的80%，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之所以还在P公司，就是因为我做这行有些年头了，手里有大量老客户资源。但是如果我转行，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未完待续）

2017年1月5日

小说纯属虚构，切勿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