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92】学点兵法，以后你读史就更有意思了

11、

秋，七月，淮南王英布反。

当初，淮阴侯韩信被处死，英布已经觉得恐惧，等到彭越被诛杀，刘邦下令把彭越的尸体剁成肉酱，分别赐给各地诸侯。使者到了淮南，英布正在狩猎，见到彭越的肉酱，大为恐惧，秘密派人派人部署军队，加强战备，防止临近的郡县有异动。

英布有一个宠幸的姬妾生病，到医生家看病，正好医生家和中大夫贲赫住对门，贲赫送给英布的宠姬很厚重的礼物，又在医生家和她一起饮宴。英布怀疑他二人有奸情，想要逮捕贲赫。贲赫于是乘坐政府的驿车，到长安举报英布，说：“英布反形已露，建议乘他还没有发动，先下手诛杀他。”

刘邦接到举报信，问萧何。萧何说：“英布不至于此，恐怕是仇家诬告。先把贲赫控制起来，再派人去调查。”

英布见贲赫逃走，又向中央政府上书，怀疑他告发自己的秘密举措，紧接着中央政府的使臣又来，也验证了一些事情。于是将贲赫全家灭族，举兵造反。刘邦接到报告，立即赦免贲赫，任命贲赫为将军。

刘邦召集诸将问计，都说：“发兵攻击，坑杀那小子，他能成什么事！”汝阴侯夏侯婴，找来前任楚国令尹薛公，向他请教。薛公说：“英布当然要反！”夏侯婴问：“皇上对他裂土封王，他为什么要造反呢？”薛公说：“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这三人，是同功一体之人，英布怀疑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当然要反了。”夏侯婴把薛公的话向刘邦汇报。刘邦于是召见薛公问计。薛公说：“英布之反，不足为怪。如果英布出上计，崤山以东的土地，就不再属于汉所有了；如果英布出中计，胜败之数，还不确定；如果英布出下计，陛下可以高枕无忧。”

刘邦问：“上计是啥？”

薛公说：“向东攻取吴，向西攻取楚，兼并齐，攻取鲁，然后传檄而定，让燕、赵臣服，然后固守，那崤山以东，就会完全脱离中央政府。”

“那中计呢？”

“向东攻取吴，向西攻取楚，兼并韩，攻取魏，占领敖仓粮库，封锁成皋咽喉道路，那胜败之数，还未可知，”

“那下计呢？”

“向东攻取吴，向西攻取下蔡，把战略物资运到越为大后方以储备，自己跑到长沙，这样陛下可可以安枕而卧了，因为他对汉形不成威胁。”

刘邦问：“那你认为英布会出什么计呢？”

薛公说：“出下计。”

“为什么？”

“英布，就是一个骊山的劳役犯，爬到封王的高位，只知道顾自己，顾自己还顾前不顾后，更谈不上为天下百姓、万世太平的思想，他的格局，只能出下计。”

刘邦说：“善！”封薛公千户。于是立皇子刘恢为淮南王。

华杉说：

薛公所论上、中、下三计，都是下计。造反本身已经是下下计，没有什么上计了。在天下已定之后，没有任何人想再打仗了，也没有人内心里服英布，这时候假若英布使出薛公所论之上计，想以武力胁迫，实现割据，将吴、楚、齐、鲁、燕、赵凝聚成一个新国家来“固守”，那是根本不可能。其他中计、下计就更不用说了。

造反这件事，本身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速战则生，拖延则死，原则只有三条：一是大胆！大胆！再大胆！这话是法国大革命时丹东说的；二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三是快！快！快！造反是和时间赛跑，因为时间对中央政府有利，克劳塞维茨《战争论》中说：“时间对大国有利，所以小国只能进攻。”

所以没有什么上计、中计、下计，只有一计，就是拼死一搏，直取首都。如果能拿下，就赌赢了。一旦时间拖延，跟你的人就会杀你的头取富贵，根本不用皇上动手。

唐朝徐敬业反武则天，他不取首都，而想先在南中国实现割据，他就败了。明朝朱棣反建文帝，直取南京，他就赢了。后世类似案例很多。

这时候，刘邦生病，想让太子做统帅去征讨黥布。太子宾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一起去找建成侯吕释之，说：“太子将兵，功劳再大，地位也不能再提高；但是，如果没有功劳，那就反而受损遭祸。您为什么不赶紧跟吕后说说，让她去向皇上哭求，就说：‘英布是天下猛将，善于用兵。而朝中诸将，起事建国以前，都是和皇上平起平坐的人，如今让太子去领导这帮老油条，无异于让羊去领导狼，指挥不动。况且英布要是知道是太子为帅，他恐怕就击鼓西进了。皇上您虽然生病，还是勉强躺车里走一趟吧！您就是躺着，也能把英布擒了，只要您在，诸将不敢不尽力。这样虽然苦了皇上您，但是为了妻子儿女，只能强打精神！’”

于是吕释之当天晚上就去见吕后，如此这般跟吕后一说。吕后又找到机会跟刘邦把那四个人教的话学了一遍。刘邦说：“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成器，派他没用！老子自己走一趟吧！”

于是刘邦御驾亲征，群臣留守。群臣都送军到霸上。留侯张良正生病，强打精神起来，送到曲邮，晋见皇上，说：“我应该跟着去的，实在是病重。楚人剽悍善战，陛下尽量避免和他们对决争锋！”于是请皇上令太子为将军，统御留在关中的所有武装部队。刘邦说：“子房虽然生病，也勉强躺着辅佐太子！”当时，叔孙通为太子太傅，张良行少傅事，征发上郡、北地、陇西的地方民兵，巴、蜀正规军和长安卫戍部队三万人，为太子禁卫军，驻军在霸上。

英布当初造反，对左右说：“皇上老了，厌倦打仗，肯定不能亲自来。手下的将领呢，除了韩信、彭越，其他的都不是我的对手。”于是举兵造反。他的策略，正和薛公的预计一样，向东攻击荆国，荆王刘贾逃跑，死在富陵。英布兼并了荆国军队，渡过淮河，再攻击楚。楚国发兵和他战于徐县和僮县之间，楚军分兵为三支，准备互为奇正，相互救援。有人对楚将说：“这样不行！英布善战，我们的兵都畏惧他。况且兵法云：‘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如今我们分兵为三，他只消打败我们其中一支，另外两支就散了，哪里还能来救援！”楚将不听。英布果然击破他一支，另外两支自己就一哄而散了。英布于是挥师西进。

华杉说：

《孙子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意思是说，在自己的国境内作战，兵法上叫“散地”，什么散呢？士卒的军心散，因为离家太近，回家太容易，一害怕，就当逃兵跑回家了。那么，楚将应该怎么办呢，《孙子兵法》里有指导意见：“散地则无战”，坚壁清野，把军队、物资都集中起来，不跟他战，乡里的粮食物资都转移或烧掉，不让他在本地得到给养，再出轻兵攻击他的交通线，烧他的粮草辎重。他若退兵或绕道西进，再跟在后面打他尾巴。这是战术原则。

华杉版资治通鉴【92】学点兵法，以后你读史就更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