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刚参加工作不久,也是机缘巧合,我们在大连冷冻机厂度过了一个别致的夏天。
当时因为客观条件原单位难以生产大型铸件,上级主管部门安排,由我们车间和大连第二铸造厂各出十五人,组成一支特殊的队伍,借用大连冷冻机厂铸造车间的地盘,专门铸造机床床体,确保大连第二机床厂的生产任务。
一群稚嫩的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觉得能被选中外出工作挺荣幸,所以我们十三位(九男四女)一个学校毕业的、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在两位姓王的师傅带领下,揣着莫名的兴奋来到大连冷冻机厂。
1970年的夏天,雨水少但热而不燥,蓝天白云下,知了的叫声悦耳动听,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海潮的苦涩味,好在大多是南风天,那味儿又被吹回北海头,何况铸造车间的冰镇汽水管够喝。(不像我们单位每天定量发几瓶汽水)
冷冻机厂铸造车间规范严谨,生产条件与管理模式,在同行业中属于佼佼者。对我们的工作做了行之有效的安排,时间紧,任务重,我们马上投入到紧张有序的生产。
要说我们这些人真有点像是来自“五湖四海”,二铸造派来的是十个技术工人、五个学徒工。(和我们一样刚毕业,还是给四机床代培的)合在一起老老少少三十人,互不了解,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配合的还算不错。
当年的四朵金花一群老少爷们,只有四个年轻的女孩,他们就像四朵金花一样。其中李绪君最爱笑,张喜花、苏桂香也十分活跃,赵君梅微微矜持一些,她们纯真的笑容和靓丽的身影就像一道风景,让芯房成了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我在这里第一次学到了一个常用语,“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是人家车间没女人,而是在下面干活的女职工少之又少,多半是在开吊车和附属部门工作。我们四个女同学年轻漂亮,处处洋溢着青春气息。怨不得芯房的男人们天天喜气洋洋。
特别是那个姓邱的,色迷迷的成天合不拢嘴,荤段子一个接一个。娘的,好像打芯的活一点儿都不累似的。
我们几个就没那么幸运了,前后左右全是爷们,我和孙成国、范钦江干造型;刘仁柱、刘玉忠他们分在扣箱;从事打芯的孙世发、张永文等就开心多了。和二铸造厂来的人混编在一起,各有所长,师傅们有技术,年轻人有朝气和使不完的劲儿。
久远的时光蹉跎了半个世纪,多数人的名字和趣事大都湮灭在岁月的风尘之中,而唯独与我碰撞过的奇葩轶事还记忆犹新。
尽管同样是上班下班,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然而置身于整洁、清楚、有条不紊的工作场合,小伙伴们的热情直升不降,想打退堂鼓都没地儿。
孙成国那家伙大嘴一咧爱逞个强,干起活来横冲直撞,架不住招人喜欢哪。和他一比我就弱爆了,身单力薄只能甘拜下风,只有范钦江和他有的一拼……好在我们都年轻,再怎么累休息一晚,第二天依然生龙活虎,积极向上,那真是甩开膀子拼命干。
时间不长我们的工作就初见成效,床体铸件源源不断的运到加工车间,受到上级领导口头肯定和表扬。可是我们毕竟占据了人家的场地,无形中增加了人家附属部门的工作量,尤其是混砂工序,要求我们派人支援。带队师傅先让我和张永文去混砂工序帮忙,说好了一星期一轮换。
带我们的是一位姓英的师傅,人挺好的说话不紧不慢,安排我们用手推车运送白泥粉之类的混砂配料,活儿不是很累。可我并不觉得轻松,反而加重了我对翻砂匠的偏见。(属于典型点自怨自艾)
那种无以言表的郁闷自然流露,被英师傅察觉到了。闲暇时聊天,他很诚恳地对我和张永文说了一番不是大道理的道理。意思绝对不是“干一行爱一行”,而是告诉我们工作来自不易,首先要干好,积累经验,才有可能去争取更好的工作。世上的事不定怎么变化,你们又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待在的一个地方。就连我这老家伙,许多年来也干过好多工种。他嘿嘿的笑着,我似懂非懂,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事实证明还真是这么回事,多年以后,虽然我的变化不大;但张永文成了工农兵学员,毕业做了技术工作,又提了干;据说孙成国当了警察、刘玉忠开上了的汽车、赵君梅做了会计、张喜花当上了保管员、还有……原谅我不能一一叙述。
那时候的人很质朴,时间慢,车马远,生活平淡却又很惬意。努力工作的同时,享受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福利。在外不能去食堂分享保健待遇,后勤部门便把我们的保健份额,发放到个人手中,每个月能领到半斤豆油、二斤猪肉、四斤白面、四斤大米。
这些东西现在不算什么,可是在那个物资匮乏凭票供应的年代,可想而知,这些东西该有多么珍贵,父母和家人该有多么高兴。
整个夏天,大环境一直是“抓革命促生产”,各单位搞得轰轰烈烈就像上紧了的发条。而我们的生活相对平稳,每天按步就班波澜不惊。
那时候一般都自带午饭,送到食堂熥一下,铝制饭盒里装的不仅是午饭还有我们的念想,好吃的东西时常会勾起我们的馋虫,免不了互相打趣疯闹。应当说只有范钦江带的午饭令人垂涎,其他人就逊色多了,饼子咸菜司空见惯。
我们有时也去食堂买饭,用南方话说,打打牙祭啦。那年月,急着去吃中午饭几乎是一种普遍现象,而冷冻机厂的食堂也让我们大开眼界,排队买饭是正常现象,但这里秩序井然,竟然没有插档的。
最让我们惊讶的是,在食堂大厅右手前,摆放着十几个装有各种小凉菜的餐盒,旁边放一个敞口小木箱,专门用来装食堂饭票。原来这些凉菜是各取所需自助式,并且无人打理和监督,人们都很自觉,你来我走的取菜(公筷、公勺)放饭票,假如觉得自己取了五分钱的菜,而饭票是一角,就会自觉地从小木箱中拿走五分饭票。
我观察了好多次,没发现有人投机取巧赚点小便宜。我和范钦江曾经感慨的开玩笑:这里离共产主义是不是已经很近很近了……
然而,现实与梦想总是有距离的,七月流火的季节,天不下雨大连缺水,节约用水成为头等大事。冷冻机厂可真有办法,竟然硬核规定男女澡堂轮换使用。
全厂职工只能星期六洗一次澡,平时周一至周五,铸造车间男职工到女澡堂用里面的小浴池洗浴,每天能节约数十吨水;女职工到男澡堂洗浴,浴池大但不放水只用喷头淋浴,也能节约不少的水。
也就在这时,二班打箱忙不过来,又指派我和另一个同学去支援,说好了一星期一轮换。
打箱可不是什么好活,又累又脏,烟熏火燎,主要是大夏天热的受不了。说句不好听的,除了两个班长,在这干活都是有问题的人,(提前也告诉我俩了,离他们远点儿)班长对我俩挺照顾,尽量安排一些相对简易轻松的活。
打箱各单位都一样,虽然没有技术含量却也马虎不得,好在我俩适应的很快,干的还是比较顺利。
打箱这活儿干完了就可以下班,那天不到七点,天还没黑活就干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大件冷冻机壳和我们的床体,需要再焖一个时辰。班长让我俩提前下班。
我俩那个乐呀,赶紧跑到更衣室脱下工作服,穿着裤衩背心抱着要换的衣服屁颠屁颠儿直奔澡堂。
这时间厂区内没有几个人,四周静悄悄的。来到澡堂更衣室,把东西放进换衣箱,靸着拖鞋(嘎哒板)一前一后走进洗浴间,就听的一声尖利的叫声“啊!”是男女同时发出的叫声,我愣住了,浴池里竟然有一群女人缩在水里显得很慌乱,喷头下还站着两个来不及跳进池子而背对着我们。
我俩顿时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转身就”逃”啊,小心脏怦怦直跳,三下5除2穿上裤衩背心抱着衣服跑出来。
怎么回事儿,难道我俩走错地了?女澡堂不错,可今天也不是周六呀!我俩像犯了罪似的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浑身脏兮兮的不洗澡哪成。
站了不知多长时间,看澡堂的老头过来了,我抢先质问,里面怎么有女的洗澡?他一听也慌了神,她们怎么还没走?然后可着嗓门大喊,谁让你们洗这么长时间,快滚出来!然后脏话连篇骂骂咧咧……
那些洗浴的女职工湿漉漉的头发都来不及擦干便鱼贯而出,任由看澡堂老头责骂既不抬头也不回嘴,羞愧的慌不择路而去……
我心想,她们还不好意思,根本就没看清她们的裸体,充其量看了个轮廓而已,哼!我俩赤条条的被你们看光了,找谁说理。
老头转身跟我俩道歉、解释,我俩没心情听,重新进入澡堂。我这个同学有点小洁癖,死活不肯下浴池,我想也对,便在喷头下草草的冲洗了一番。
出来穿衣服时,看澡堂老头又来解释,看我俩一直不吭声,他沉不住气了,语气和缓的恳求我俩不要声张,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我这才明白他怕出事,引火烧身。毕竟他有错在先,擅离岗位,还私自放不相干的人进来洗澡。“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要是被扣上一顶帽子那还真是得不偿失。
要说我俩也没损失什么,只不过受到了一点惊吓而已。当然不想因此找不自在,也就顺水推舟应允他不往外说。其实我们自己也很忐忑,传扬出去怕别人误会,毕竟我们还年轻,才刚满17岁。
此事不了了之。
记忆中的往事大多数都能拿出来晒晒,不对心思的糗事自然就会被遗忘在角落里。但这个事儿很糗又很囧,五十年来我一直守口如瓶。没想到它竟然从记忆的夹缝中蹦了出来,一个当时让人尴尬的无所适从的破事儿,我把它当成一个笑料跟大伙儿说说。
假如你们在年少无知的时候遇上这种事,又会怎么样呢?
我只能说,问心无愧青春无悔,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也不会从头再来;只有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磨砺成长,用勇气和智慧去争取最大的可能。
好在我们经历了。
202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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