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阵肠子蠕动把我叫醒,我跑到昨晚洗澡的厕所蹲着,半天拉不出来,太干净了没感觉。这里都是浅蓝色的马赛克小瓷片,一小块一小块的拼接着,颜色被窗外的光打进来折射着淡蓝色的光彩和光晕,还有一个洗手台,有香皂,有一面大圆镜子,这一切那么美,会让人忘记来这里是干嘛来的。,老家的粪坑就是几块木板搭建着,下面挖个大坑,来承载和储存一家大小的粪便,差不多满的时候挑出来用来灌浇自家农田,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吧·而且当你蹲茅坑时,一群苍蝇永远尽职的在那站岗在你拉屎的时候给你演奏嗡嗡嗡的歌曲还时不时的飞过来拍打一下你露出的腚,互动一下。夏天的时候蚊子通常就是嘉宾;当你完事身边摆放着一捆干稻草随手抽一根,把它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对折几下,在肛门处一刮,那感觉才叫爽。粪坑旁边就是自家用土围的矮矮的猪圈,我家有两头母猪,每次蹲好茅坑都要看看她们拱食,再拿点姐姐摘的兔仔草(形状有点像兔子,花往两边开的一种杂草,地里爱长的杂草但猪爱吃,所以只要有闲暇孩子们都得出动去摘这些草)惹惹她们,看两只母猪笨拙的身躯扭来扭去的,那是多么欢乐的时光。可现在,只有一个干净无比的小蹲坑,旁边有柔软的抽纸,没有苍蝇没有蚊子,没有猪圈,更没有熟悉的味道。 我眼珠一转,偷偷跑出去,顿时傻了眼,这里没有土屋瓦房,也没有小溪流水,也没有农田和熟悉的牛。一眼望去都是一样的瓷砖房,每家每户都是,有的盖的两层,有的三层,有的四层,还有的五六层。地面也不是土而是很硬的水泥地。我往屋后看,终于看见熟悉的山,就赶紧往山上跑,跑到树林里闻着鸟语花香才把大事解决了,随手扒拉几根草擦拭后心满意足的提起裤子。这个习惯半年后才适应在家里解决。但这半年后山里的树木花朵开的都要比往年的茂盛。 后来知道表姑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县城了,比较小康,有自来水有电线所以有电话,而且有小汽车,有公路,最重要的是这个县城有加油站,表姑爷就在加油站里上班,这个是当时的铁饭碗。高端大气上档气的。在这里我慢慢的跟着三个哥哥学会了刷牙,学会了当地语言,本来一岁时家乡话也只是停留在会听不太会讲的阶段。学会了接电话,学会开开电视,学会了按门铃,学会了洗脸后往脸上涂上百雀羚面霜。但我学不会喊表姑啊妈喊表姑爷啊爸,表姑曾拿出一袋糖果来换一声“啊妈”都没有成功,邻居家的正好来窜门看见对表姑说:“当心是个白眼狼!”表姑白了一眼邻居:“别瞎说!”虽然我的某些行为被这个县城的文明洗礼了,但我的内心还是向往我家的土房和粪坑,始终不变。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这是一九八七年六月的一天,天虽然很热但很蓝,表姑气鼓鼓的把我丢上车,嘴里骂着:“真是个白眼狼!”我的心里却开心的想哭。因为表姑和家里人终于决定遣送我回去了。几经周折六百多公里的路途,我一点都不累。当下了车开始走小路的时候,心才开始紧张忐忑起来,因为从小路开始的每一步都是离我梦中的家更近一步。 啊妈怎么样了?啊爸回来了没有?姐妹们还认得我吗?我走的时候大姐小朵六岁,二姐小云三岁,那大姐肯定记得我,现在我正是当年大姐的年龄。啊婆还是那么凶吗?啊婆的凶 也是远近闻名的,当年硬是用扫帚把啊公的二房打跑的。后来也没有哪个女的敢对啊公好了。在那个年代啊婆的这招还是相当有胆识的,但啊婆对啊公却很好,从不发火。 慈祥的啊公会在家吗?对啊公的回忆如春笋破竹般涌出来... 我的啊公年轻时就开始挑着担走南闯北做买卖,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才回一次家,担子上的买卖随着季节也在变换着,卖米,卖盐,卖种子,卖水果,卖独米蒜......当他从外地回来时 担子上又放着从别的地方带回来的商品,新的买卖又开始了,所以来和回都是买卖,这样几十年下来,啊公靠着肩上的担子养活了一大家子,六个男娃两个女娃,直到娃们都成了家,七十岁的啊公因为被长年累月重重的担子把他的背压的像弯弓,再也直不起来了。只能回家帮忙带子孙们,连农活都干不了,我走的那年虽然和啊公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每一秒都是温暖的。 虽然我是女娃,但在啊公当时二十个孙子孙女中,他是最愿意带我的,可能我比较像啊公,也可能其他孩子都像猴子那么瘦,而我肥嘟嘟的看着我就像看到自家猪长膘一样的高兴。那时候只要有人问我姓什么时我只会回答:“我姓啊公”啊公每次听到就用手顺顺下巴的白胡子,哈哈笑。那是我最喜欢看到的啊公的样子。当大人们都去忙农活时,啊公一个人最多同时带十个差不多大小的娃,都是三岁以下的,啊公手巧,做了四个娃娃椅子,这些椅子都是用废弃的木材做成的,还有的是捡回来的,啊公的第一大爱好就是往家里捡东西。几根圆柱木头用草绳分别交叉绑好,放在地上能固定住的四个脚,用一块小木板做一个小凳子往中间一放,再拿宽一点的木板做个靠背,简易的小孩座椅就完成了,形状和现代的孩子吃饭椅子还挺像。到了喂饭环节,啊公把会爬的几个往座椅一放,几个不会爬只会坐的放在地上铺的草席上,另外几个会走路叫回来集合,会走路都自己吃,啊公盛好一大碗粥,一个调羹,开始给张着的五六张嘴依次送食,那场景和鸟妈妈嘴里的一条虫被窝里叽叽喳喳的小鸟一秒扯成五六段一样。一碗粥不用一分钟就没有了,哪像现在有些孩子要追着喂的,我们是追着吃。只是会爬的给固定住了,不然都能把啊公手里的碗抢来再添一遍。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我千思万想的家门口,家的外貌还是和五年前一样。“谁啊?”一听这声我的心跳加速的不行,是啊妈的声音。表姑扯着嗓子喊:“是我,我把你们家的牛魔王白眼狼 送回来了”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听到啊妈的脚步加快的从房间里跑出来,当我们两眼对望时,啊妈老了一点,胖了许多,肚子好像很大。啊妈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眼泪马上流出来: “啊静”可我此刻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在梦里喊了千万遍的啊妈现在就是喊不出来。这时从厅里走出来的有啊婆,啊婆还是那么精神,两个姐姐,那个最瘦的我猜是四妹今年应该是五岁,还在留着鼻涕,啊公手里牵着两个小的女娃是谁家的,大概一个三岁一个才学会走路,她们都在好奇的看着我。表姑接着她的大嗓门喊:“你们都在哈,给我听着,我对这个娃不要太好,天地良心我如果有一句话说的不对天打雷劈,但她的心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还是块臭石头,三岁开始就没让我们家消停过,我每天找她吃饭就头疼,她都是自说自话跑到别人家去吃饭还说我们不在家要求在别人家吃,我们又不知道,找不到她人多着急,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后来还和别人说我们对她不好,吃不饱,哎哟喂,我们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这个是什么鬼哦” 她的喊叫引来了爱看热闹的邻居,表姑一看有观众更起劲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拍着大腿带着哭腔喊:“你们看,你们大家看看,我生了三个儿子后一百八十斤的肉自从带了这个牛魔王这几年都瘦成啥样了,只有一百二十斤了,每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疯,还不停的闯祸,不是用弹弓把人家的窗户玻璃弹碎就是把被人家自行车的单车放气,不是用口香糖把门铃粘住就是把人家发放的避孕套带回家当气球吹,每件事都能把你气个半死,最近更过分,竟然敢在外面过夜,这还得了,我们找了一夜差点报警,第二天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说要吃早饭,气的她表姑爷一个耳光打过去,她还说我男人没资格打她!老天爷哦,我家还要过日子撒,这个样子日子都没得过,带三个儿子也没像带她这么累的呢,我也是为她好,说以后不许在外面过夜,这个白眼狼说我管不着,当时我男人气的胡子都吹起来对着我大喊说送走送走...”表姑喘了口气拍一下胸口怨恨的看了我一眼,眼圈一红,这下是真的哭了:“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呀, 这么多年一句妈都不叫,呜呜...你们说...我图个啥嘛...”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但却张不开嘴也迈不开那腿。 最后啊妈搀扶起表姑,要留她吃饭,但表姑只是喝了杯水,把我的随身衣物丢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想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收养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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