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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女神独守二十年,有人说她在等牺牲的孩子回家

昆仑女神独守二十年,有人说她在等牺牲的孩子回家

作者: 7c6898465f05 | 来源:发表于2019-03-02 15:11 被阅读282次

      作者说:

      这是一个边防军人写了两年的文章。主人公是一位顽强生活在高原无人区的女性。没人知道她叫谁,她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在这里独自生存下去。有人说她是来寻找自己的牺牲的丈夫,有人说她是来寻找自己的牺牲的儿子。

      在一茬茬边防战士心中,她已经成为了昆仑山的地标,她已经成为了“昆仑女神”。

      最初这篇文章以《昆仑女神》命名,记录一位只身高原腹地半生的60多岁的,不再具有女性特征的女性,我不太喜欢把人称作神,即便219国道来往上下的一茬儿茬儿官兵都称她为“昆仑女神”。

      我第一次经过219国道上高原,在新疆通往西藏的第一个达坂,库地村国道边的乱石滩冲着天空喊:“我来了!”,紧接着就是七八个重复渐弱的自己的声音与自己对话,最后一点回声湮灭在远处的石头缝里,继而,万籁俱寂。

      亿万年的板块俯冲,挤压,隆起,抬升,吞掉无边无际的海洋,眼前的伟大雄奇像弹指一挥间的梦境,没有谁能够惊醒它,包括昆仑女神。她用大半生在这里找寻,然而并没有哪座山哪条河为她开通一条绿色通道,我很难评价,她找到了些什么,或是什么也没找到。

      翻看地图,读到我国西边青藏高原,昆仑山等地名,附带着一圈圈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表示极端海拔的深紫色标识,无不令人生畏。即便只有区域地图才能以最小号字显示的叶尔羌地区,星都地区,且不说乔戈里峰,单是无名的几千米落差的径流量不大的河流,都能以蕴藏的难以估算的能量,冲卷走穿越凌霄的壮志,及幻想过的光芒万丈。更何况手里无地图,无一兵一马,无手机及任何电器,无锅碗,无柴米的昆仑女神面对着群山与波澜。

      在往返219国道时,接触过几次昆仑女神,几次交流,前后矛盾,观点矛盾,逻辑矛盾,甚至感觉她记忆分裂,情感分裂,精神分裂。但无论如何,她活下来了,神奇地活下来了,纵使她哭泣过千万次,导致眼睛凹陷得厉害,但每次她见到军车停靠,将士下车,都是笑脸相迎。她输了,她被昆仑打败,从现状看,她除了一屋子垃圾什么也没得到。她赢了,某种程度她征服了群山,征服了生命,征服了自己。

      她凋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象征枯萎。她灿烂着,咧着的牙缝里总能绽放一丝芳华。她鄙视着她自己,而过往官兵又对她无比尊敬,甚至各级将领都会为她驻足,看她的眼神如同照片中我第一次看到喜马拉雅山和布达拉宫一样。她空洞着,答不上生命的意义。

      她信仰着,早就把她的信仰播撒在天地之间。对昆仑女神,我终究无法不能不怀着虔诚而敬畏之心,顶礼膜拜这样的个体,超越现实存在的生命。一直想以昆仑女神为原型,写一篇纪实性作品,但由于她的话我难以辨别真伪,便只能下更多笔墨于她高原生活的苦难,历经生死浓缩成的精神,以离她最近的高原国道名称命名,故题为219。

      十辆东风军卡间隔均匀,屁股冒着黑烟,晃晃悠悠但极具仪式感地冲破叶城0公里路标,拖着肥重的后半身,挺进219国道。过了一个名叫柯克亚的小村庄,便鲜有成片草木,信号渐无,进入冰窖一样的高原。

      越过几个达坂,海拔逐渐攀升,从以维吾尔语“猴子也爬不上的雪山”命名的库地达坂到意为“坟墓”的麻扎,车子努力地通往云霄,并冲出大气层,路就像积满雪的凹槽。连具有特种兵素质的兄弟都经不起此番折腾吐个不停,路上几名可以构成党小组的同志提不起精神丝毫没有一点兴奋地讨论,上个山比西天取经还难,头痛的不适很快取代了最初的臀部的不适,大家不再渴望使人从菊花到天灵盖透心凉的麝香薄荷味儿的马应龙痔疮栓,而是头痛药和暖宝宝。

      就这样,十头年迈的黄牛苟延残喘且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淌过冰河,踏着积雪,踩向云端。没人敢低头看着下面的峭壁尖站着的老鹰。走了三天,肚子里粮食消耗殆尽,沿途乘客都尝过了自己的翻涌的胆汁的酸苦味道,随着头车不那么短促的鸣笛声响起,所有车辆匀减速运动,直到静止。

      带队首长下车,我们下车,国道边站着一个老太,像是接客的年迈服务员伛偻着弓着腰挥着手笑着,一点也不认生。小干部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老太引路,动作娴熟地像上年纪的景点向导。其他战士觉得事不关己,该撒尿撒尿,该喝水喝水,然后都回到车厢待命。

      国道下面就是一个破旧的土房间,据说是修路的道班遗弃的房屋,窗户用破旧的看不清字迹的水泥或面粉或尿素的袋子糊着,有几块还是扯碎了的。此时,旁边的参谋偷偷在我耳边说,“昆仑女神比我上次见她老多了,牙好像又少了一颗”。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昆仑女神的称号。她毕竟不是先进典型,英雄人物,只是和野狼,野兔子,野旱獭一样的高原个体,后来听到有的战士称她“野人”,也没有人公然反驳,表示不认可。第一次见她,第一印象只能用震撼形容。

      老太戴了个深棕色破棉帽,深棕色的像是无照经营的苍蝇小饭馆里擦桌子的抹布的围巾缠在脖子上,藏青色有几处开线的棉袄里面穿了一件脏得发暗的深绿色印满卡通小熊图案的粗布衫,但仔细一看,原以为的粗布衫实际上是一个做饭用的围裙,厚重的深灰色棉裤,前后均开线,脚踩破旧的厚厚的棉拖鞋,套着一个满是油污,破旧的暗黑色的整张羊皮掏了几个洞做成的马甲,辨识不清这只羊原本的颜色。老太腿短,上下身六四分。脸高原绛红色,每一寸皮肤都释放着脱水严重的信息,眼睛内凹,高鼻子,厚嘴唇大嘴里嵌着上下两排极不整齐的牙齿,槽牙就像母狼的牙,尖且长,上牙门牙处脱落三颗,下牙门牙左侧脱落两颗。她顺势把左侧手臂贴在土房子靠上,似乎并不欢迎我们进去。

      领导跟她说话,她对答如流,她讨论起部分话题还颇显情商。

      “你是哪里人?”

      “山北长阳人。”

      “你叫什么?”

      “杨丽。”

      旁边的干事嘀咕,“上次还是河东人,还叫赵丽呢。”

      半年后再一次路过了这里,她又跟我说她叫李丽了。

      她问我们,日期多少号,农历初几,我们一一作答。

      快到中秋节了,她的脸色马上一丝黯淡,努力闭上大嘴包住了母狼一样的槽牙。身体离开靠着的房子,随着驼了的背往前倾,接着,沉默。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飓风席卷着满地黄沙,打成了一个旋,房子后侧几百米处的河流奔涌着,昭示着最后几天的活力,过不久就会冰封,将是死一样的寂静。

      老太一把抓住我右臂袖子,我没有提防,吓了个踉跄,旁边的参谋干事也是一惊。老太说,你的跟他们的都不一样,紧接着拽了拽我的臂章,由于高原配发被装都会慢一段时间,我还挂着标有“国防科技大学”的读书时候的臂章。紧接着大家笑开了,我说,我是别处调动来的,还没换新的。她可能识字,说这是大学生才有的。周围几个都笑了。

      领导指挥车辆开到国道下,为昆仑女神准备了木柴,粮食,焦炭,蜡烛,罐头,零食等必需品,还有几条烟,围着的几个干部也散开了。

      “大妈,外头风大,你快到屋子里吧。”其实我还是很好奇她房间的陈设,想借机争取一下进去看看。

      她犹豫了,而后像动物狩猎一样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可疑的敌情,用手指着一个原本预留了门的地方的大口子,让我先进去。

      房子不算小,这在高原并不是什么好事,空旷得厉害,且漏风。正因为通风性好,房间并没有我设想的酸腐或浊臭。土房包括三个单间,一个走廊,和一大块空地,走廊墙壁上都是裂口,不少游客写的到此一游,还有零落的七八句不堪入目的在厕所经常出现的污言秽语,孤零零地躺在墙上,经过风雪的洗礼,并不显得字面意思的血脉喷张。整个空地和走廊的三分之二都堆满了诸如饮料瓶、食品包装袋、破旧纸箱、海绵块、破布等垃圾,脚底下踩着的小浣熊干脆面袋子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味道的了,空地垃圾堆了多半米高,像搭建的工事一样,走廊的垃圾一米多高,原本是比较宽的走廊,我也只能擦着垃圾往里走。

      第一间房间房门紧闭,门缝缠满了蜘蛛网,很难看清房间内部。第二间房门缝蜘蛛网并没有那么多透过门缝,我看到了里面有好多例如三个漏了的炉子专用的烧水壶,一根部队的床尾部分的床架之类的废弃金属,房间内的门口还有一个我没听说过的牌子的避孕套包装盒,好像是诺思牌,我推测很多骑行者在日落之际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只要找到房子便安营扎寨。

      老太住第三间房子,房间有两个坏掉的炉子,后来知道这是很多年前战士们带来的,没有一寸肌肤是不生锈的,早就丧失冒着烁烁红光的功能。有一个破垫子,铺在了七八十公分垃圾上,垫子上面有床看不清原本图案的破被子,房间剩下的空间也满是垃圾,新开了不久的。我开悟,这些垃圾应该都是她制造的。

      “你们给我的炉子我也不会用,给我点木头和火柴就行了。”昆仑女神突然说起。

      太阳从破面粉袋子糊的窗口缝隙打进来,从一点光变成一束光,接着,半个房间亮了起来。

      “大妈,你在这里等谁呢?”

      “我儿子。”

      她情绪变得不太稳定,后进来的老兵自觉为她点上了一根烟。昆仑女神动作娴熟地弹着烟灰,大口地吸着。同行战友给了我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再问了。

      有关昆仑女神的故事我后来听说过一些,有人说她是万里寻夫,有人说她儿子死在了高原,有人说她是杀人犯畏罪潜逃……我不想评论传说的真伪。

      我们把她围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她还反问我们,最近边境局势如何?

      “还行。“我应付着。心里也是一丝难以察觉到的焦虑。

      走出房子,我发现房子外部土墙上用血淋淋的红油漆,刷着”新藏公路好“五个字,“藏”字是更简体的字。渗着血一般的字总让人感到疼痛。

      领导纷纷上车,我把迷彩服兜里常备的两包药品地给她。

      “白色药片(甲硝唑)牙疼吃两片,黄色药片(布洛芬)腿疼吃两片。前面100多公里,有个地方叫康西瓦,也许你想要找的人在那,我也有兄弟在那儿。“临走前我回了一句。

      出发前,老太拽着我,向我表示,她跟我讲得太多了,请不要再跟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她的老家,包括为何而来,等一切她的来历。一句话形容: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摸遍全身,仅剩下100元钞票,我硬塞给她,她不要,我想到,这里没信号,没人烟,便收回口袋,上车。

      老太太在屋门口,最后留给我的表情一直没有恰当的语言形容,直到今年出现了一个热词,“诡异的光”,先是从凹陷的眼眶射出,紧接着照亮了包了半拉獠牙的嘴,不听使唤的口腔生硬地挤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后来,到达连队,和战友聊起过昆仑女神,最老的已经服役20年的战士告诉我,他新兵的时候昆仑女神就上山了,那时候她看起来40来岁的样子,精神恍惚,他偏向于昆仑女神上山寻子一说。

      我根据昆仑女神的年龄,经历,在内史记载的逝去的年轻军人名单中筛选了一下,只有一位最符合特征。

      杨昆仑(化名),1996年毕业于某学院步兵指挥专业,中尉军衔,某海拔5000米哨所副连职排长,同年9月第一次上山,因高原环境脑供氧量不足,猝死,定义为安全事故。再无更详细介绍。

      我生硬地把不多的信息往上套。

      她说过叫“杨丽”,而且她对大学生有不一样的反应,如果她儿子是这名中尉,应该大学毕业不久,死亡时间邻近中秋……

      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不是包青天也不是福尔摩斯,没有科学认证一切为零,没有实践调查我并无发言权。

      一年后,上山路过此地,鸣笛,并没有人出来迎接,下车寻找昆仑女神,未果。

      继续向高处行驶,到达海拔4300米的康西瓦烈士陵园,按照惯例,下车祭拜。我发现烈士们的墓碑竟然被擦得锃亮,有几个一个班的战士围着他们去年牺牲的班长,点着烟,洒着酒,没有一滴泪,却令人断肠。哀伤的气氛压得我透不过气,便走出陵园。外头的土墙上我去年用石子刻上的“生,上战场,死,覆国旗。”已不是那么清晰。

      我上了公路,熟悉的,矮的,上下身六四分的熟悉的身影在我们即将行进方向的相反处,一跛一跛的,几步一停的背影,渐行渐远,脏的羊皮马甲后侧又多破了一个洞,油污反光,打在天际,随着我的可视范围,与远处的蹒跚共同消失……

      那天,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起过昆仑女神,我想,这是她希望我对她的尊重。路上几个骑行的老外欢呼着冈仁波齐,紧接着几个年轻人用英语笑骂着,匀速靠近神山。

      刚才老太逆着冈仁波齐的方向走走停停,像极了朝圣,无关信仰,只是出于本能的,永不变质的爱……我想到了距离她居住的土房子最近的地名叫做“赛图拉”,是维吾尔语“殉教者”的意思,这段名字由来的传说没人知道得详细,但我想,她在这里扎根,便活成了这个地标。

      那一刻,我对她的好奇心突然停止,我觉得,我对她所谓的揭秘或者调查或者窥视也应止步于此。

      答案,随着逆冈仁波齐的方向在这喀喇昆仑的风中飘扬。

      后记

      这篇文章是我从去年年底就想写的一个纪实性文学作品,但昆仑女神这样不讲真话的终究成为不了纪实性的文字。按照她唯一的要求,文章中名字和她的祖籍均是虚拟名。

      前几天,刚从219上山的兄弟告诉我昆仑女神“还活着”,并送了物资,没有多言,便作别。

      最近很沉迷张阳导演《冈仁波齐》主题曲——朴树的《No Fear In My Heart》

      如文章所说,如今昆仑女神活成了“殉教者”这个地名的地标,甚至活成了冬天死水般的叶尔羌河和沉默着的昆仑山,狂风呼啸或是鬼哭狼嚎,她不再畏惧什么,No fear inmyheart是她的超脱信仰的状态。

      我想起刚上山冲着天空喊着“我来了。”它并没有堙没在石头缝里,而是穿过了鲜花,越过了荆棘,途中相遇雪莲红柳野驴羚羊,而“我来了”三个字也不再是字面的意思。

      文章转载自:一号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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