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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踏着闭展的末班车,去看了一场充满了“挑战”的展览。
伊夫·克莱因把几乎所有的物体表面都涂成了同一种蓝色,深沉又纯粹的色粉布画,完全是抽象的轨迹;李禹焕带来了他一贯喜爱的自然之石,却故意砸碎了底座的玻璃。丁乙的作品全是密密麻麻的“+”和“x”,我用尽全力也没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想起卡姐跟我说的“看不懂”,我好奇的是他们仨究竟在挑战什么?
进入展厅前,我给懒先生发了个微信——“Lee Ufan就是石头和板。”他回复说,“和那边一样呢。”
懒先生说的“那边”,是指濑户内海的直岛李禹焕美术馆。最近几年,我突然喜欢上了形而上的现代艺术,好像随便整个什么装置,从不同的角度都能产生一些自我的连接。那么,这些曾经以“前卫”的形态,来挑战范式,突破僵化的艺术潮,在今天和当下,与我连接是什么呢?
先说说“挑战的灵魂”里,最打动我的单色命题吧。
我非常喜欢蓝色,所以当伊夫·克莱因的标志蓝出现并延展在眼前时,我几乎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从一楼往二楼的阶梯两侧,分别铺满了白色与蓝色的小卵石。白色是未经处理的自然物,蓝色象征着克莱因的蓝色单色画,沿着阶梯到二楼,就是克莱因用纯粹的蓝色色粉铺就的《游泳池》作品。
这是一种怎样纯粹的蓝色呢?
充满了粉尘的颗粒感,走近看似乎还有呼吸的生命力,并且是依靠地心引力牢牢固定在画布上。克莱因认为纯粹的蓝色所表达的是寂静,他为蓝色赋予的意义,除了单色画面的质感,还连接到了音乐,例如单音独响所持续的寂静,以及孤独和虚空。不知道是因为我太喜欢蓝色了,还是我潜在的人格也藏有孤独的命题,这种简单到极致的高明度色彩,反而带给我无尽的思考。
蓝色是大海的颜色,天空的颜色,宝石的颜色,虹膜的颜色,也是忧郁的颜色。自从古埃及人从制作玻璃的炼金术中,偶然发现了蓝色颜料,人们通过艰难的努力持续将天空和海洋的颜色进行复制,而对于蓝色的表现也在不断发生改变。要知道在此之前,大海曾是《奥德赛》里描述的酒红色,而天空则是宗教壁画里呈现的金色。
克莱因用单色表现的主题是多样的,除了色板色块,还有跳跃的躯体、海绵质地的塑型与堆砌,在看似散乱的线条里,可以感受到创作当下的情绪和生命运动的轨迹。因此,在欣赏作品时,可能还需要去和作品产生连接,单色不等于单一,艺术家想经由工具和作品传递什么信息,甚至是他内心的对于整片单色命题(自我)的坚持。
再来说说李禹焕吧。
在李禹焕的作品里,最常见的是留白。即便再喜欢极简主义,看到满屋子留白的空间里,随意摆着石头、铁片、玻璃和木板,也很难想象这些物品的意义在哪里?如果再看到画布上有规律的蓝色方块随着水平线逐渐淡去,和那些边缘平滑的灰白渐变色块,这些充满了形而上概念的艺术品总是让人疑惑,艺术家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很多人经过展品,绕了一圈没看明白,就离开了。这些完全不同的物体,在空间的特定位置落座,相对或相背,倚靠或叠放,有时甚至在空间里形成无法相遇的错位,反而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场域,或者如同艺术家自己说的,“这是一个关系项。——“一件艺术作品,并不是一个自我圆满、独立的实体。它会与外界产生共鸣。它和这个世界共存,它是什么和它不是什么同时成立。”
懒先生给我解释过他所理解的李禹焕关系项作品《Relatum-Point, Line, Plane》,关于天地人的和谐相处,以及代表了不同时代和趋势的物体。
最近我渐渐有了自己的解读,石头代表了自然的本体,金属代表了工业文明的进展,而画布则是艺术家的视觉艺术。
这些关系项的作品,大多有个普通的名字叫《对话》。以我当下的理解,这就是通过空间,在“我”、自然之物(石头)和人工材料(金属)之间所构建的关系的对话,我们或照应、或沉默,几乎没有任何处理或表达的介入,自然而然的相遇,象征着世界的规整性和非规整性。在这里有艺术家的哲学思考,如果用艺术的方式表现出人、物和工业文明,要怎样呈现和区分它们的角色?这些石头、钢板在美术馆里,真正的意图也许是让人们反思每天都会遇到的环境。这里的空间,是删去一切干扰之后,回归日常生活本源的映射。
要理解“看不见的世界”,既不能忽视作品内部自成的空间,也不能忽略包围作品的外部空间。“我”在这个场域里,既是参与的,又是游离的。当我是参与的时候,我是在和作品对话,可以从任意角度切入。而当我是游离的时候,我是在和自己对话。
从这个层面来讲,这些装置物是什么反而不重要了。我认为TA是什么,TA就是什么,我自己也是展品的一部分,并且随着自己参与的程度,赋予了展品不同的意义。
在丰岛美术馆,安藤忠雄用一根丝带描绘出风的形状,让我惊讶不已。我今天看到了李禹焕在《From Point, From Line, With Winds》一系列作品里,看似一笔画非常简单,却需要极大的专注力,去展现旋转的节奏、质感和节拍,随着空间位置的变化而变化。特别是《With Winds》,他用声音的线条表现出风的样子,激活了图像,让画作产生了连觉,仿佛站着就感受到了拂面而来的风的方向和力道。这种充满了对动能和整个生命场域的思考,可能是我当下所能理解的关于艺术的共振。
题图是二楼走廊,白色和蓝色的小卵石铺满了整个空间,还用到了镜面和自然石。然而讽刺的是,人实在太多了,反而成为了这些关系项中最不和谐的一项。
所以,艺术的本质,还是在思考回归本源之后的自我突破,即便在大众看来,这条路艰涩又寂寞,注定少有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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