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叹》(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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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是个有故事的人。自从我和媳妇儿结婚之后,从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她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即使有时会滔滔不绝地给孙儿们讲些她年轻时的往事,甚至能说一两个钟头。偶尔脸上露出一丝光晕,也会瞬间消失不见。之后泛起泪花,陷入了深深的浑沌之中。
岳母年轻时,貌美如花。现在老了,还有清秀丽人的影子。她是大家闺秀,娘家是远近闻名的土财主。靠豪取抢夺,积累了不少家业。她清楚地记得,贫穷的人家来借粮,总是要借谷子还米的。一升谷子借出,下季要还两升米的。她也看不惯这种霸道的家风,可一个姑娘家,面对那个封建的世道,又该如何呢?
岳母名叫白淑贞,还有个妹妹淑英,小名都叫她英子。两人都在望江县女子中学读书。当时还是国共合作时期,风华正茂的她们都是革命积极分子。淑贞眉清目秀,才华横誉,能歌善舞。在学校自是一枝花儿,很是抢眼。英子巾帼不让须眉,早早受革命熏陶,偷偷加入了地下组织,成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
有一次,国民党军队来学校要军民联欢。淑贞作为学校舞蹈队的队长,与到场的军队长官欢聚一堂。其中有位年青军官,大概有三十来岁的样子,魁梧的身材,略显消瘦。那硬朗的面容好像写满了岁月的苍桑,与他的年龄有点不协调。
他冷俊的眼神扫过正在歌舞的队员们,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淑贞身上。有些惊异地顿了顿,然后走上前说:"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淑贞注视着他的眼睛,心里很紧张。那可是个军官呀!虽说不知道他的领章代表什么军衔,但能到这里来的,少说也是个团长,营长什么的。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报告长官,我叫白淑贞!”军官便不再言语,直到联欢会结束,校长把淑贞叫到办公室,对他说:"淑贞呀!你知道今天问你话的那个人是谁吗?”
淑贞不以为然道:"是那个当兵的吗?”
校长微笑着说:"不是当兵的那么简单,他是国民革命军第九军的军长,今年三十一岁。由于战争,到现在尚未婚配。"
淑贞茫然道:"这个与我有关系么?"
校长面色严肃起来,说道:"他看上你了!你认真考虑一下,回家给你父母商量商量,人家等着回话呢?”
这时,淑贞才想到当时那个眼神的含义。那是暧昧的稍带爱慕的深意。她毕竟十八九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心中像鹿儿乱跳似的,羞红了脸。慌忙飞也似的跑开,留下一句话儿,"我回家问问我妈!”
白家掌柜白富闻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喜出望外。能攀上军队的大官,几世修来的福气呀!可夫人却觉得对方三十大几的人了,与女儿年龄有些悬殊。只不过部队的人可惹不起,弄不好得罪了他们,可吃罪不起。要不来家见见,实在不行,寻个理由再论长短。
于是,便稍回话去。确定日子让对方登门过来,相亲嘛!先让丈母娘看看。
这一天,门外响起汽车声。白富带领家人慌忙迎出。只见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抬着几方礼物过来。身后有一位青年人气度轩昂,西装革履,煞是威风。
年青人走到白富跟前,施礼道:“晚辈窦玉春参见伯父,老人家一向可好?”
白富大喜,如此年轻有为的年青人真不多见。三十几岁就能当上军长,真乃奇才也。忙回礼道:"后生可畏,长官大驾光临,蓬壁生辉,请进,请进!”
客厅落坐,仆人献上茶来。窦玉春军人作风,开门见山道 : "小侄此次登门拜访,只因见到淑贞姑娘芳容,甚是爱慕。想我戎马生涯多年,未遇佳偶,此番一见钟情,不知伯父,伯母意下如何?”
白富喜形于色,道:"难得长官抬爱,是淑贞的福气。俗话说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况且长官年轻有为,国之栋梁。哪有不允之理?可现在讲究恋爱自由,我们做父母的亦不能包办。淑贞年岁尚小,你若不嫌弃,你们当面谈谈如何?”
窦玉春正色道:"那最好不过。”于是,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起身。夫人把淑贞唤出,让她送客。言下之意,自然是给他们谈话的空间,哪有不明白之理?
淑贞受教育多年,倒也是落落大方。士兵早已打发先回,两人信步走在江畔。望着涛涛的长江水,还有江边芦苇荡里偶尔飞腾而起的野鸭。她说:"你贵为军长,掌领千军万马,为何会看中小女子呢?"
玉春微笑道:"千里寻你百度,命中注定你在这里等我。难道这不是缘份么?”
淑贞啐道:" 亏你也是个当官的,就这么霸道,我要是不愿意呢?难道你要抢亲么?”
玉春哂然一笑,道:"我所认定的,哪有不愿意之理!我这么优秀,天下的姑娘恐怕都想把我抢去呢!"
看着他那满脸的自信,淑贞 果真是神不守舍。是啊!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自己不敢相信罢了!在她眼里,玉春那挺拔的身躯,伟岸的力量,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安全之神。男人哪!只要你能真心爱我,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会终身不渝。
这时,在那江湾处广阔的水面上,一对鸳鸯戏闹着,彼此淋着水儿,秀着恩爱。淑贞泛起羞红的面儿挽着玉春的胳膊。玉春低下头,怜爱地吻住娇唇,天色瞬间暧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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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窦玉春家中已无他人,婚事便有白富包办。白家财大气粗,玉春又是军中魁首,自然是风光无限。玉春置了宅院,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转眼来年,淑贞怀甲十月,生下一儿,取名天宝。请了保姆,一家人更是欢喜不尽,贻乐天年。可好景不长,前方战事吃紧,玉春部队要开拔去前线。淑贞哪舍得夫妻分离,可孩儿年幼,也无可奈何。玉春说:"淑贞呀!此去一别,不知几载?想我初为人父,竟不能为妻儿分忧担当,可军人以国事为重,亦不能儿女情长,你千万保重,战事一停,我立马回来,你也不必掛念!"
淑贞流泪道:"夫君为大丈夫,自当出力报国。家中有父母照应,也没什么困难。只不过一别经年,何年何月才能见面,为妻实在心有不甘。无论何时,这个家都在等你回来,你放心去吧!”
谁知这一去,竟无返日。日本投降,国共翻脸。你来我往,连年混战。一晃八年,杳无音讯。淑贞茶不思,饭不香。整日以泪洗面,听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要退到台湾去。那可恨的人儿哟!你在哪里呀?起义的部队那么多,你咋不抗诚呢?
终于有一天,妹妹英子来了。原来英子的丈夫是解放军的高官。英子现在也是区妇女会主席。她带来信说,考虑到淑贞的这层关系,想要劝降玉春,让他带领部队起义。
淑贞便修书信一封,陈词利害,要玉春念在夫妻,父子感情,回到人民的怀抱中来。英子走后不久,便传来了玉春被抓的消息。原来他顽固不化,忠心保蒋。被妹夫设计骗出城,送进了监狱。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白富为富不仁,被政府法办。窦玉春判了十五年,淑贞欲哭无泪,孤儿寡母,苦盼无期。丈夫是反动派,处处遭人白眼,日子实在难过。母亲年老多病,没有办法,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的岳父。之后,岳母又生了三男二女,小女儿就是我媳妇儿。
上个月,岳母去世了。把她葬在长江岸边,也许她坎坷不平的一生,只有望着江水哀叹。有情人终难成眷属,只因你不顺民意,逆天恨!
(故事完,注:他人之岳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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