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本纸质书里的世界,都有和记忆相关的印记。书本带给我的,已经不再仅仅是书里的内容的叙述,更多的,是一些过去的琐碎。我捧着纸质书阅读时,经常走神。走去的地方,却还是有迹可寻的。
最早时候我接触书,还是上个世纪。那时候,我还不识字,更别说懂一本书的含义。印象里的小时候,不会看书,倒会写书,随手的笔,游龙戏凤般写下龙飞凤舞的痕迹,觉得很有趣。书在我手里,必定是凌乱不堪的。总是有人给我收拾残局的。奶奶不识字,却爱书,也许这是老人对知识的敬畏和向往吧,就像我们接触爱因斯坦的理论,一窍不通却敬仰一样,奶奶不忍心看着书被糟蹋,又不想逆我玩闹的心,于是都是在我玩性过后,仔细地把书拾掇好,把书页的边边角角捋平,压实,摆好,小心得宛如在风中维护一支蜡烛的火焰,看得人嫉妒。
“奶奶,你对书这么好啊!你看得懂吗?”
“你个小屁孩,我看不懂书,但是我知道要是我不收拾,你又要被你妈妈打一顿了!”
奶奶一辈子不识字,却经常看到她在整理书,仿佛书是她的孙子一样。或许就是吧。
我和奶奶都看不懂书的那一阵子,确实把奶奶累到了。后来我念小学了,会识字看书了,就开始累我母亲了。
那会儿,书就像我的新世界,新奇,还有淡淡的香气。各种故事插画,无一不合我胃口。经常在台灯下看书看到睡着。母亲也就养成了睡前看看我的习惯。母亲说大部分时候去看我我都是趴在桌上或者坐在床上直接睡过去的。她蹑手蹑脚的帮我脱衣服盖被子。一开始还忘记给我书折个角做个记号,我为此还埋怨过她。
母亲不是个文化人,虽然识字,但文化不高。在我读书这方面,却是很支持的。我要买书,母亲绝不犹豫。
买的书很多,看得却慢。好多书,搁在书架上,落灰。到我高中时,学业的压力加之我好闲的心,书柜都很少打开了。
如果说奶奶和母亲给我的是感动,那大伯留给我的,更多是触动吧。
大伯爱看书,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大伯没有能够读到大学,初中毕业就辍学务农了。但和奶奶一样,大伯爱书,更爱看书。他问我借走了一套《儒林外史》和《三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大伯眼神不好,看书慢。大伯身体也不好,13年开春,病倒了。
人们都说,病来如山倒。人啊,经不起岁月,挨不过生活。
13年六月,大伯已经被癌症折磨的没有气力了,也没有再多的精力去看书了。
“xxx(我的小名),这套三国你先拿回去吧,等我病好了,我再问你借。这本儒林外史我还有两三章就看完了,看完我就还你。”
大伯不仅仅爱书,也爱我,更希望我也爱书。是的吧,我希望大伯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大伯最终没有跟我聊更多的话。
人经不起病痛,只能挨过生离死别。
大伯去世时,床头柜上,除了有药,还有一本儒林。我应该读给他听的。
2013年八月,很热,热的人要窒息,我把儒林用纸包住,放进了书柜。
转眼,我已经大学了。奶奶早已经过世,大伯也离开三年了,母亲也老了。那些对书或爱惜或渴望的,都已经淡了。时代的洪流,把纸质书和我的联系渐渐冲淡,越来越多的碎片信息,通过冰冷的屏幕,我用空洞的眼神获取,然后过滤过我烦躁的心。
有时候,好像我根本没经历过那些琐事,喜欢戴着耳机盲目的走在夜色里,思索着冰冷屏幕投射出的错综复杂纷乱迷离。
我却越来越爱纸质书,也越来越害怕它了。
我捧着纸质书时,常走神。而走向的地方,却也有迹可寻。
“话说苏东坡此人,样貌英伟,学富五车…”
大伯手里捂着茶杯,神采飞扬的说着书,奶奶在阳光下眯着眼,微笑。
我也笑,笑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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