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冬天冷吧？很冷，可以零下七八度，大雪漫天飞，但是也不冷，可以窝在家里，抱着电取暖器，孵着空调。
过去的冬天很冷吧？当然冷，一样零下七八度，冰棱子四处挂，但是也不冷，可以烤柴火，可以四处跑，搓搓手，跺跺脚。
其实，我们那个地方，不管啥时候的冬天都冷，但都有对付的办法。只不过现在简单一点，房门一关，机器一开，就走进了春天。
而以前那个年月，除了劳动跑跳取暖，缩在被窝里取暖，就只能靠烧柴火了。
那时的村庄，每家每户都有一个柴火房。在靠近窗户的地方，会挖一个筛子那么大的坑，边沿用青砖稳固，我们称它为火炉凼。
天气太冷的时候，农事闲下来，人们就在火炉凼边生火取暖，喝茶聊天。经常一吃了饭，有些人就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知道谁家又生起了大火，就径直而去。
乡人质朴热情，一直相信山朝水朝不如人朝。谁来了都是笑脸相迎，让出一把椅子，递上一根烟，倒上一杯茶。
人少就坐拢一点，凑火近一点。人多了，圆圈就围大一点，火烤旺一点。经常将主人弄得没位子，主人从不恼，客人也不以为意。反正来来往往，越走越亲密。
尽管面前烤火，背后乘凉，但大家愿意。说说你家过年准备买多少肉，聊聊他家开春下多少谷种，扯扯谁家的孩子更成器。
但这个时候，小孩子是不愿意在这里烟熏火燎的。他们早跑到外面玩玩雪，敲敲冰渣，打打麻雀，跑得热气腾腾。
小孩不冷，水缸不冰。哪怕大人喊破了嗓子，依旧找不到他们的影子。
一个冬天下来，要烧很多柴火。这就不能指望麦秸杆棉花杆，以及砍来的茅草。这都是一些软柴，倘若放在火炉凼这个大空间里，火光一喷，哧啦一声就没了。这些东西都要放在土灶房，留作烧饭用。
火炉凼里烧的柴全都是硬柴，像自家树木的枝子，更主要的是在山上挖的蔸子。这些蔸子几十斤一个，不用劈开，半干不湿地放在火炉凼里。用软柴引着后，蔸子就会慢慢的燃烧，火势不猛，但一直不会灭掉，非常耐烧。
大家伙围在一起，并不是要烤得浑身冒汗，只要有一点火就行。聊聊天，说说话，将空寂无聊的时光打发，用现在的话说，烤的是一种情怀。
蔸子大多是松树蔸子。松树是不可再生的树木，只要砍掉了树梢，它就会死掉。那时的山都是集体的，山上的树也是集体的。到山上去，也只能是挖这些蔸子，而不能砍树。
因此，在冬天尚未到来时，人们就拿着绳子扛着挖锄到山上漫山遍野的找，找集体砍过树后留下的蔸子，或者是野火烧死，或者是自然枯死的树。
松树蔸子很难挖，树长得又高又大，它的根也是长得又粗又深。在土里的那一部分，就像胡萝卜，紧紧地钉在土里，我们称之为“钉紧根”。而其它的很多树，它们的根都是向四周蔓延，没有主次之分，长得也都不大，很好挖断。
挖松树蔸子，像挖井一样，必须开很大的范围，谁也不知道它的根会长多深，哪怕是在岩石上面，它们也抓得很紧。
很多人说松树很坚韧，也许就是因为它有一颗强大的根部，扎牢了大地，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不会动摇。
其实，松树也很脆弱，只要砍掉它的主干，哪怕它旁边有再多的枝节，也不会苟活。但正因为它这种倔强的习性，要么堂堂正正的活，要么痛痛快快的死，让农人才有更多的蔸子挖，让乡村的生活过得更温暖，更有趣。这也许是它不曾想到的。
挖蔸子是为了取暖，挖蔸子的过程也正是在取暖。哪怕只有几度的天气，东掏西斩，或蹲或站，也会让人挖得浑身燥热，减少衣服，淌汗不止。
倘若运气好，发现一片地方，几乎不挪脚，一个人一天可以挖几百斤。如果不顺利，也许走了半天，转了几个山头，一个蔸子都寻不着，最后只能挖些杂树充数。反正上了山，总不会空着手回去。
那些年，每到秋冬季节，田地里侍弄完了，一些力气大的男子，带点干粮和水，便相约着往大山里去。待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女人便倚在门口张望。有等得心焦的，就拿点吃的喝的，急慌慌的往山里冲。
等到见了男人，赶紧让他放下担子，给他擦擦汗，让他吃点喝点。女人已经弓下身子，挑起沉沉的担子，抿着嘴唇能走多远走多远。
也有一些小孩跟着去，从父亲的担子里扯出一个树蔸子，扛在肩上，一路冲啊，杀呀，往家里跑。
再苦再累，前面有家等着。
等到土灶的炊烟散尽时，伙房的烟又升腾而起，笑声在火炉凼旁飘来飘去。夜便越来越浓了，开始沉寂。房间最后一盏灯熄灭时，那一缕缕温暖，开始在房间里弥漫着，经久不息。
那样的日子像一只梭子，嗖的一下，早已远离，寻不见踪迹。
如今的山上，千疮百孔，这里挖那里采，甚至推土机，挖掘机都开上去了。有的开碎石场，整天轰隆隆的硝烟四起。有的将松树杉树挖掉，重新栽上油茶或者其它的经济林木。
各种树蔸子比比皆是，烂的烂，朽的朽，捡都没人捡，因为捡回去也没用了，还碍地方。不要说火炉凼，连土灶都没有了，它们想要化成灰烬，都没有机会。
现在的冬天冷吗？依旧冷，但也不冷。稍微降一点温，就可以穿上羽绒服，将自己包裹得像粽子，哪儿也不去。
又或者将门关上，窗帘拉上，将明亮亮的白天，过成惨淡的夜晚。在狭小而沉闷的空间里，孤独地幻想自己走进了春天。
只是在某个突然惊醒的梦里，那些日子像丝丝缕缕的炊烟，飘荡在怀里，伴着些温暖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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