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极,星月作伴。
阮娘斜斜半倚在金丝楠木椅上,手里不着力握着一柄玳瑁骨折扇,那折扇一面用极巧的工艺描了上古神兽九婴,那一面却写满了杂乱无章的字符。
九婴玉扇出,四国风云起。
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玉炼营,竟是谁也摸不着抓不得的,玉炼营下栖鬼斋,尽是身怀绝技的死士杀手,自几十年起江湖便流传着栖鬼斋四大护法以一制百的传言,也因着这些江湖奇人,北周近十年铜墙铁壁,无人敢欺。
栖圣堂谋得差事自是要高雅的许多,堂里的人被唤作圣者,谋得是朝堂利益之事,行的是庙宗朝堂的买卖,双手轻依沾不得血腥,却也最容易叛,因着玉炼营摄人心魂确有过人的本事,却也不曾闻过有叛了主子依旧有能耐活着的。
而玉炼营下栖仙阁,虽尽是些小角色,却是四国内人人闻风丧胆,从后宫到朝堂,从皇室到百姓,无一人不惧怕这些细作,许的出现在府中因生了口舌被人诟病,或根本是枕畔之人吹一缕耳边风逼得夺了性命,更有甚在朝堂后宫弄权夺势搅了朝堂秩序,栖仙阁所行是行里最没本事的,小人物如蝼蚁,那些天资上佳的,自是与寻常细子不同的,奸人坑里爬上来的蝼蚁,却是能啃食巨擘之能人。
堂下一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次每日每夜必殚精竭虑究竟是哪些犯了太岁的,可话又说回来,自打进了栖仙阁,又有谁不是惶惶度日,提心吊胆。
“此番派去南蛮之地,使者们须谨记门里的规矩,谋得虽是利益之事,却与正义也是相关,护我北地平安,堂下各位,均有责有务。”
堂下一月白色衣衫女子唤作月琴的心急迈前一步:“我可是要扮作花子入了建安城门,却又将如何近朝臣。”
阮娘慢慢把玉扇合上:“自然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栖仙阁行的是机密之事,初出茅庐也想虎口拔牙,你是活得不耐烦。”
月琴心里怔了一下,她与这堂下些许人一般,身世可怜又没得依靠,天资愚钝而技艺也不精,栖仙阁几年没能学得更入流的功夫和技巧,若是被俘却是一丝生机也无。
资历浅的探子总是先充作虾兵蟹将的,有的放进山野,有的入了集市,或是在边境扎根,磨砺几年通晓了俗事和环境,悟性高的寻了门路爬上去,悟性差的被老人儿带着入门也能显些用处。
月琴用衣袖碰碰身侧的女子:“红雨姊姊你的能耐是有的,怎得阮娘不送你入陈宫?”
红雨没有答话,却只盯着阮娘手里的九婴玉扇,总是淡然的模样,七年零三个月,不知世间可有变化,故人是否依旧;转又一想,不过是臆想罢了。
入夜,小楼一夜胡箫声。
二月十三,尚是早春,有些打早长得草和树已经慢慢吐了芽,这第一场春雨让谁看了都觉得奇妙,这一年的希冀都是要一场雨赐予的,不然这建安城满树枯枝,可是不好看的。
花颐抬头看了看天说:“我脚力差,且不同你们赶路了,等三天后建安城门开,那时再进去,你们先在建安城里找个栖身之所,回头暗线联系。”
月琴挑过花颐的行李:“花颐姊姊,荒郊野岭不好歇的,我来拎行李,日沉之前过京城门还是可行的。”
红雨默默地站在一旁,她在阁里向来不是多事之人,何况这花颐素日里爱与她计较些性子,要分道扬镳再好不过。
花颐却有些恼了,一把抢过月琴手里的包袱:“你到底是看不出个好歹,还是同我假装?天璃姑姑已经直接授意我新使命,我自然是要鞠躬尽瘁的,本就行的不同路,又何必再多纠葛;燕雀之类,何以度鸿鹄之志。”
望着花颐远去的身影,红雨与月琴两人皆是惊异,花颐性情乖张清高,又是天璃姑姑的弟子,心里自是觉得要高人一等的。
两人进了建安城,已是酉时三刻,红雨从来没有想过,这建安城是这样大,走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哪里是个头。
夜里的集市人满为患,街边小贩比划有声有色地谈论闲事,路边的酒馆与烟花之地还尽是招徕顾客的小厮。
红雨在心里描了几千种建安城的样子,或娇花映面,或渔歌唱晚,却没有一种样子如此般荒凉。
想来偌大的南朝都城,谈巧遇与缘分也是荒唐。
月琴拉住晃神的红雨:“红雨姊姊我们果真是要扮作花子?”
红雨看着月琴,她来栖仙阁不到三年,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本应相夫教子,家长里短,这样热烈的心性怎能处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道。
红雨指了指路边的客栈:“今天我们先住下,来日方长,总不能真教人扮作叫花讨饭的。”
第二天清晨结账的时候,店小二见红雨与月琴生得好,便话语两句:“两位姊妹可是外乡人?”
月琴刚想说话,红雨及时拦住她:“房钱可结清了?”
店小二见红雨不搭不理的样子,便开始小声咕哝:“外乡来的小娘子性子厉害哦,小心像夜里死在侯府外的女贼哦,死的可惨连门牙都被人拔咯。”
红雨有些惊慌,看起来神情有些不安:“那女贼,生得什么模样?”
店小二一听便来了兴致,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今早跑去看热闹的成果:“女贼长得美,丹凤眼柳叶眉,藕荷色衣衫,还带了个包袱,”店小二仔细回想:“听捕快说是教人拎了麻绳勒死的,一定是闯侯府被人家发现啦!哎呀年纪轻轻啊......”
刚出了客栈,月琴摇摇红雨,说着就要哭出来:“姊姊,那女贼,不是花颐姊?听那小哥讲的有几分像,果真?”
红雨定定心神:“不会是她,她懂用毒又一副好筋骨,怎得能轻易被夺了性命。”
红雨知道,这死去的却极有可能是花颐,分别之时她眼神决绝,言语之间又有挑衅之意,想必是有何种恩怨,实施与否未知,然被老人儿当作叛徒清理也不是不可能,踏进这京城便是要倍加小心的,但凡行差踏错,搭上一条性命也就作罢,若是母亲也因此不得善终,那便是大逆不道。
莫不是人情冷暖,更何况这栖仙阁的规矩却是万万不能坏的,今后千万事,莫如冰上走,举步维艰。
红雨这边正蹙眉深虑,那边月琴揭下街市砖墙上的告示,捡了宝似的笑道:“红雨姊,这家在寻行医娘子,月钱给的可多呢。”
长街角卖胭脂水粉的小贩听到便好心劝道:“这家公子寻人有年头了,隔几天贴一回,大概聘的是医女,要求刁钻了些,竟连续几年还在寻着,看你们两个姑娘本事也不大,就不要自去碰钉子了。”
月琴听不出小贩到底是好意劝诫还是夹枪带棒地讥讽,便与他理论起来。
红雨接过告示,仔细读了一遍,告示上写的是昨日时候,不过写的实在含糊,只说了寻通医理的女子,除去月钱也顾吃食,不提营生之处,且会面之地却在草市酒家,教人不奇怪也是不可能的。
两人依着告示上的牌号,绕着北草市转了一圈,终于在青头鱼贩摊铺旁边远远见着了“桃花酒家”的布招。
“红雨姊姊,掌柜的倒是个生得白净的。”
“阿姊瞧他满面红光,定是喝了几壶。”
“穿的却是有些讲究,虽是草市布料样式倒是周正的,束发看似也是齐整的丝绦锦带,倒也不像插科打诨的,”月琴左一句又一句,有模有样的点评那与客人高谈阔论的酒博士:“红雨姊,怎的不说话的?你倒是瞧瞧那酒公子。”
月琴叽叽喳喳不停下,见红雨也在静静望着那桃花酒家却一言不发,便轻声问一句:“阿姊,那酒公子是好看的么,令你这样入神。”
“好看。”红雨恍了神,轻声道。
春雨如油,稀罕的很,草市的小贩逐渐循着竹竿子收起了罗伞,将铺子上遮物品的薄布掀开。
一时间,桃花香五里,尽是驻足人。
那酒博士远看像是书里走出来谈诗论道的高雅之流,近了看却活灵活现起来,一身灰粗布却是与这草市一丝不协调的意思也无。
红雨与月琴走近桃花酒家之时,恰巧那酒博士转身去收罗伞,伞上顺势流淌下来的雨水湿了他半个袖子,束发的丝带上沾满了酿酒的桃花瓣叶,身子稍微挪一点,那轻巧的桃花片便落在了南风里。
这回春雨蒙星了整整两日,坑坑洼洼的草市便积了足足的水,低头便能映着人影和树影。
“姑娘,买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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