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与画

一

爱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时而忧郁，时而顽皮的眼睛。即使最好的画家，也无法恰当地把握它。

而恰恰相反的是，她那秀丽的短发，可以使你立刻联想到特属地中海沿岸的缓缓流淌的小河。

爱丽喜欢小河。那条倒映着绿树的小河，就在她家的街边。

她经常坐在河边。猫也会来。她们就这样，看着河水，看着来来往往的镇民，度过下午的时光。

太阳落山前，她也总会到隔壁的花店买一束鲜花。

她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些鲜花更让人心情愉快的了。

她甚至开始学画画。

她画了一幅又一幅的花。

终于，在废弃了一打颜料后，（大多是因调色不满意而干涸了），她画出了第一幅满意的花。

她把画挂在小餐桌旁的，绿色的墙壁上，细细打量。

她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

她满意地笑了，就像看一个心爱的孩子。

突然，她歪了歪头，总觉得差些什么。

差些什么呢？

爱丽有一个好主意。

                                                            二

第二天下午，爱丽依旧坐在河边，只是手里多了一束鲜花。她左看右瞧，等待着谁。

猫终于来了。它似乎对爱丽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坐在爱丽旁边。

这只白色的猫也喜欢小河，可它喜不喜欢鲜花呢？爱丽把花凑到猫的眼前，晃了晃。

猫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河。

爱丽向河中望了一望。河里只有倒影。

树的倒影。花的倒影。她自己的倒影。

没有猫的倒影。

猫呢？

她向左一瞥，没有猫。

接着她向右一瞥——原来猫换到了她的右侧。

“你不喜欢花吗？”爱丽看着它。

猫一动不动。

“小鱼干呢？”

“花生酱？”

爱丽有点泄气了。

“猫先生，你可不可以到我家去一趟呢？我想画一幅你的画像。”

猫还是一动不动。

“喵。”不知过了多久，猫小声地叫了，摇了摇尾巴。

“诶，猫先生，你答应了吗？”

猫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又叫了一声：“喵。”

爱丽开心地笑了。她站起来，向街对面的屋子走去。

她不时回头，看看猫。

猫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似乎想着别的事，跟小鱼干和鲜花都无关的事情——比如小河倒映的蓝天和云。

爱丽打开门，邀请猫先生进屋。

灰色的地毯，原木色的餐桌，绿色的墙壁，窗外的蓝天，一切都那么自然。

“这是我画的玫瑰。”爱丽指着墙上的画说。

猫似乎是看着天花板，又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那幅画。

“我想给你画一幅画像，放在对面的墙上。”

猫的眼睛又向对面倾斜一点。

“好了，猫先生。请你坐在那里。”爱丽坐在画架后面，指了指对面那个椅子。

猫跳了上去。

就这样，阳光渐渐变成金黄色，又变成红色，直到消失。已经夜晚了。

爱丽脚边多出了许多废纸团，和没有干涸的颜料瓶。

爱丽的画技还是不够熟练，她没有画出满意的画。

她叹了一口气，从凳子上下来，给猫热了一碗牛奶和饭。

猫在椅子上吃完，就要走。

“猫先生，您明天还可以再来吗？”爱丽小心翼翼地问。

“喵。”猫只是叫了一声，向门口走去。

爱丽没听懂。

猫消失在门外。

                                                          三

镇上的人都觉得奇怪。好几天没有看见爱丽了。

在傍晚，有人才看见她买了一束花，又匆匆上楼去了。

只有花店的老婆婆知道，爱丽是在画画。

因为她看见爱丽拿花时沾满颜料的双手。

而且爱丽还告诉她：“婆婆，我就要画完了!”

                                                            四

小镇好久没有下雨了，一下便是几天。

整个小镇都湿透了。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屋檐，每一盏路灯，都浸泡在滴滴答答的雨水中。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味道——连这味道也浸泡在雨水中。

爱丽当然待在屋里。脚下又多了几堆纸团。

猫先生每天还是会准时到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雨和乌云密布的天。

时钟指向七点，爱丽还没有画出满意的画。然而她知道，不能让猫先生等太久。于是煮好牛奶和饭，待它吃完，目送它离开。

其实，爱丽本来已经画好了。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爱丽始终想不明白。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开始回想着猫先生的样子，每一天，每一天。

对了！她想。猫先生的背部好像比平常多出一些红色的小团。只是她画的时候，猫先生是正对着她的。所以，她没有注意。只有当猫先生离开时，她才仿佛看见。

于是，第二天，爱丽特别留心观察。她发现猫先生背部的红色小团在扩大，不过不明显。同时，它变得比以前瘦，越来越虚弱，连跳到椅子上也要费很大的力气。

那天晚上，雨非但没有停，还下得更大了。

爱丽没有睡着。她终于明白了，猫先生的背部是被什么击伤的。

到底是被谁击伤的呢？

爱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合眼。

                                                              五

猫没有来。这是第一次。

爱丽想，猫应该也会偶尔忘记事情吧。说不定，它也在忙呢？

又过了一天，等到夜里，猫还是没有来。

爱丽有些失望。

这失望渐渐变成担心。

她看着外面的大雨。她想到猫或许在被某个坏人折磨。

她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雨中只亮着几盏零星的路灯。小镇的居民都入睡了。

她决定去找猫。

第一件事是借伞。

她走到楼下，敲了敲花店的门。

等了一会儿，花店二楼的灯亮了。

又等了很久，老婆婆半睡半醒地打开了门。

“喔，爱丽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打扰了，婆婆。我想借一把伞。”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吗？”

“恩，我要找一只猫。我想它可能受伤了。”

“这么说来，是那只经常待在河边的白色的猫吗？”

“是的，是猫先生。您知道它在哪里吗？”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流传于小镇的传说，有一种猫是小镇的保护神。不过只有当它觉得有需要保护的东西的时候，才会出现。这只白猫不知道是不是，反正它倒是挺古怪的。嗨，不过，猫都这样。”

老婆婆把伞给了爱丽。

爱丽打起伞，开始寻找猫。

她走到小河边。小河的水已经快要溢出来。树也经不起连日的风雨，折断了许多树枝。

爱丽又穿过一条条巷子。那些她孩童时便熟悉的巷子。路灯已有两三盏坏掉，灯光一闪一闪的。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伺机等待着。

她开始喊：“猫先生！猫先生！你在吗？”

她的声音传到对面的墙壁，被雨幕阻挡了。

她把一只手作出拱形，好让声音传的更远。

然而没有回应。

路灯，树，街边的花，都在默默承受着雨水的冲刷，并不理会行人的目光。

河水漫过小街，就要来触摸她的脚跟。

雨突然下大了，夹着怒号的狂风。

呼呼，呼呼。

冷不丁的，爱丽没有抓住伞。伞被狂风吹走，卷到黑暗的天上。

乌云开始嘲笑爱丽，发出呼呼的响声。

大雨打在爱丽身上，使她淋成一团沾水的棉花。

爱丽正想躲到街边檐下，这时突然间有一阵闪电。

突然间，她好像看见了什么，又没有看清楚。

轰隆隆！

一声巨响，雷终究来了。

雷仿佛故意似的，劈向爱丽身边的一棵树，炫耀自己巨大的威力。

大树应声被劈成两半，燃起了熊熊大火。

爱丽吓了一大跳。她回过神，赶忙向街角屋檐下跑去。

没想到，在街角，她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看见了猫先生。

是的，那只白猫，坐在打烊的咖啡店门口，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好像没有看见她。

她甩了甩头上的雨水，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

“猫先生？”

猫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路边。

爱丽顺着路边一看，那里正是她被风卷走的伞。

猫又看向天空。

那里，乌云密布。从黑暗中刺下无数利刃般的雨箭。

无数的闪电，似炫耀神力狂欢的宙斯，又像举着普罗米修斯之火跳舞的巨人。

猫走到雨的边缘前。

爱丽终于看清楚了，它的背正是有一团红色的灼伤，就像被闪电劈过。

突然，一道长长的闪电，从深不见底的深渊般的天空中，不偏不倚地向爱丽劈来。

爱丽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

爱丽觉得这一刻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她永远记得这一刻。

她清楚地看见，猫先生变成了一只鹰，展开翅膀，向闪电冲去。

接着是一片黑暗。

她只听见天空中无数愤怒的咆哮。

她努力不眨眼睛，望着猫先生，不，鹰飞过去的方向。

就像一幕幕幻灯片，借着无数次的闪电，她仿佛看见猫先生变成的鹰的身影，在天空中与闪电搏斗。

六

爱丽醒了。她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床上。

头发干了，可衣服还是湿漉漉的。

她立马起来找寻。

她看见家门口立着花店婆婆的伞。

她看见桌子上多了一束鲜花。

她走过去，拿起花，嗅了嗅。

爱丽突然想画画。

她想画鹰，想画闪电，想画猫先生背上红色的灼伤。

但她最终没有画。

因为猫先生没有在这里。

她要等到下午，等到猫先生来，画一幅完美的画像。

她望向窗外，阳光明媚，仿佛从来没有下过雨。

一阵微风吹过。

她知道，猫先生还会再来。

猫先生与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