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的一个姐姐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姨姥爷是我们那片有名的剃头匠,跟我同村,人送外号“金光亮”。
我奶奶常跟我说,我姨姥爷剃头的功夫是跟着一个外地人学的,后来又自己摸索研究出了现在流行的样式。但是他极不情愿去街上开个理发铺子,他喜欢有人找上门来。那些人往往来一次之后就成了家里的常客,而常客再带动其他的人,如此来吸引顾客。而这些都是奶奶在我懂事后告诉我的。
我小时候常玩耍于姨姥爷的理发店里,其实也就是他居住的地方。姨姥爷虽然有六七个儿女,但是他们都对他颇有微词,因为在他们眼里姨姥爷就是一个傻瓜,明明有挣钱的好手艺偏偏不懂得利用,整天跟些贫穷百姓混在一起。我极少见到他的儿女们前来看望他,而姨姥爷的老婆我的姨姥在她的女儿那里帮忙照看孩子,所以也很少回来。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在有人上门剃头和理发时才显得热闹一些。
不过姨姥爷倒是挺喜欢我,每次我去他都高兴地嘿嘿直笑。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我姨姥爷虽然居住在一个交通和信息很不便利的地方,日子还是过得也比较清苦,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去跟自己的儿女们说自己有多苦,生活上有多拮据。
从我上小学五年级开始,我就一直在姨姥爷这儿剪头发。他总是一边剪发一边跟我讲我奶奶、我奶奶姐妹们之间的故事,可我总是听得懵懵懂懂的,也记不太真切。
后来,他跟我讲起一次被镇上的一个领导请去理发的故事,这件事倒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我的姨姥爷很少出门给人理发,所以在他接到通知的时候并没觉得有多高兴,可是别人派人过来请了又不好推辞所以只得背着工具去了。
可是头发也理了,钱也付了,就在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却闹翻了。镇领导官架子一摆,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以后每个月按时到我这儿来给我理发,不要让我再派人去请。也不准你再给其他人理发。你以后就是我的专属理发师。”
镇领导说完这番话本以为姨姥爷会感恩戴德、跪拜一番。没想到姨姥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感谢领导看得起,可是我这手艺本就来源于民间,也是为民间百姓服务的,所以恐怕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您服务了……”
镇领导被反驳得脸青一片红一片,可是想想自己哪能跟一个乡下的剃头匠置气,于是只得作罢,放姨姥爷回去了!
后来村上有人听闻此事都觉得姨姥爷傻,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领导攀关系、套近乎的好机会居然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不过他们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又对姨姥爷莫名地生出一丝钦佩来。 我很喜欢听姨姥爷讲这些故事,可是他总是拖泥带水像放电视连续剧一样。姨姥爷有时候也会提到他的几个儿子,几个儿子中他唯独对自己的小儿子青睐有加。
“我这个小儿啊!年轻的时候跟我吃了不少苦,但是他不服输,身上有股拼劲。尽管没有读过什么书,但迟早也会混到镇上去……”
后来,我上初中了,很少再去姨姥爷的家中,也很少再见到他。就在一个秋天的时候,姨姥爷溘然去世。听村上的人说,当时姨姥爷家中仅存一把米,身上仅有十几块钱!
姨姥爷出殡那天,我也去了。他的几个儿女表情平静、看不出来太大的悲伤。唯独姨姥爷的小儿子神情凝重,眼圈泛红。他一会儿忙着招呼客人,一会儿忙着去厨房切菜,他当时切黄瓜的速度简直让我目瞪口呆。说老实话,我就是那个时候学会了切黄瓜的技法,而且是看着他就学会了。
待我再长大了些后,姨姥爷的小儿子—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年轻人,成了镇上一个很出名的厨师。后来居然娶了一个镇上的姑娘做老婆,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请姨姥爷前去剃头的镇领导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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