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和姐姐的感情是在她出嫁之后才建立起来的!她在家时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姐姐要大我七岁,等我能完全记事时,她己经很少在家了!
那时候,我们公社在离我们村近二十里外的大山凹里修水库。这水库一修八年,姐姐和她的同龄伙伴的青春几乎全都奉献给了水库工地!她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开始,一直就吃住在水库工地挣工分,一直到她二十二岁出嫁。这期间,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或是一年四节,水库工地才会放假,姐姐和她的伙伴才能各自回家待上一两天,或是十天半月。
回家后的姐姐,是不可能闲着的,她还得去生产队里干活,田间地头,抢收抢种,砍柴割牛草;回到家还得做家务,刷锅洗碗,做饭洗衣……我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和姐姐单独相处,对于她,我似乎感到很陌生!再加上我们的母亲对待子女,是一个非常严肃严厉的人,稍有不顺,非打即骂!她几乎不给姐姐一点空闲,不停地要她做这做那,并且没有笑脸、没有亲和力,我们都怕母亲,不喜欢待在家中,我只和上学的堂姐亲热。姐姐则找她的伙伴。所以,也就更造成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上的淡漠!
直到姐姐出嫁后的第一个暑假,妹妹带我去了姐姐家。确实是妹妹第一次带我去的姐姐家!因为妹妹那时还小,不到十岁,所以还不用干什么活,姐姐便带她去过好几次,所以她会去。而我却已接了姐姐的班,没了空闲时间,直到姐姐出嫁半年后,才有幸应了姐姐之邀,母亲让妹妹带了我去姐姐家住上一段日子。
起先,我对姐姐姐夫还很拘谨,觉得他俩都很陌生!但随着日日的形影相随,我便深深地喜欢上了姐姐姐夫,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这么好,在他们家里是那么快乐、那么不受拘束!
那是一段农闲的季节,姐夫的公社不修水库,所以姐姐也不用出外干活,她每天给我们做好吃的,帮我和妹妹梳头。我那时留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头发又长得稠密,梳起来很费劲,老是打结,可又没想到要剪!姐姐细心地一股一股帮我解开辫子,又慢慢地、轻轻柔柔地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理下来,边梳边告诉我:“梳头发可不能着急,得慢慢梳,越急越难梳,越难梳越会打结,反而要花更多的时间!”
姐姐说得何尝不是呢?我每天早晨因为怕上学迟到,总是急急忙忙地梳头,而且总是在灶膛间边烧火边梳头,头发老是要打结,越急越解不开,真个急死人,总要被我扯下许多头发来!不上学的日子梳头,却偏偏不打结!这不就是姐姐说的这个道理吗!
姐姐帮我梳头,妹妹站在旁边看;姐姐帮妹妹梳头,我站在旁边看。我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那么笑嘻嘻的,多好啊!这是好像从来没有过的!
姐姐还唱歌给我们听:
“一呀一更里呀,月亮在正东,参军的哥哥身在军营呀,心在妹妹身……”我已经记不得后面的歌词了,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曲调,柔美极了!
姐姐还唱:“公社的青藤连万家,社员都是向阳花……”
她还给我们唱黄梅戏:什么《送香茶》,《闹花灯》,《对花》,《打金枝》等等……
真没想到,姐姐会唱那么多歌,而且唱得那么好听!她还给我们讲故事,讲她们在水库工地挑水库的故事。讲她们是怎样的辛苦:经常天不亮就起床,洗漱好赶到工地,正好天朦朦亮能看见干活,从水库底挑满满两筐土爬到水库埂上,倒掉土又往下来去,来来往往不停歇,常常累得脚都抬不起来,腰也直不起来,休息一下,腿肚子直抽筋,站起来身子直哆嗦,可为了多挑几担土,多挣几张牌子(一担土发一张牌子,以牌子记工分),使自己不落在同伴后面,再苦再累也得再挑……
这活儿后来我也挑过两次,一次是学校组织的,让我们体验生活;一次是生产队的安排,那已是最末期了,是从半山腰往水库埂上挑,和姐姐她们正好相反:我们是挑着土往下走,而姐姐她们是挑着土往上走,岂不更是艰难?
那高高的山!那高高的水库埂!我到现在想起来腿还打颤(那里现在已成为我们乡下的一景)!记得那天我累死累活只挣了二十几张牌,可姐姐说她们每天要挣六、七十张,如果路程短要挣百来张牌,这该是怎样的累啊!
夏天暑气蒸腾、烈日当空,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泡得整天没干过,晚上收工后,衣服脱下来都变得硬邦邦,上面画满白白的盐花,下小雨小雪照样得干活,衣服淋得透湿,经常晚上还要打突出,挑灯夜战;冬天哩,寒风凛冽、冰霜铺地,稍不当心,就会滑一跤,人摔倒了,筐里的土也全倾了,白辛苦一趟……
不过,姐姐说,也有快乐的时候,那就是下大雨下大雪的日子,大家就都不用出工了,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吹牛、寻开心;女孩子们则在一起一边结绒线,做鞋子,一边说笑、打闹、唱歌,到点了去食堂打饭来吃,自由自在,简直太开心了……姐姐结绒线、钩绒线可都是好手,能钩织出各种各样的花样,单鞋棉鞋拖鞋,姐姐后来是给我做了了一双又一双……
这是姐姐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鞋面用绒线结成,我到现在还没穿过姐夫是一个很幽默很风趣的人,他是一个孤儿,六、七岁的时候,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父亲饿死了,母亲把他送给别人家,自己要改嫁。他要跟着母亲去,可母亲不要他,自顾要走!于是,一个哭着骂着在前面跑,一个哭着喊着在后面追;母亲不停地捡起路上的石头朝他砸过来,不让他跟着,可他一边躲避着石头,一边依然紧追不舍……小石子磨烂了他赤着的双脚,泪水哭蒙了他的眼睛,直到看不见母亲,直到他跑得精疲力竭倒在了路上……后来他乖乖地做了别人的儿子。娶我姐姐时,养父母已去世,一个异父异母、同样也是养父母收养来的他的哥哥,成亲后也已和他分家另过。
姐夫分得了五间老屋的一半,没有厨房,他便把两间卧室的其中一间做了厨房。他的房间里除了一顶老式的衣橱,一张方桌和一块木板搁在两条长凳上当睡床外,唯一一样像样的东西就是一只小闹钟。
姐姐用手指给我看那只搁在方桌上的小闹钟。
那只小闹钟我一来姐姐家就被吸引住了,我很神奇钟面上的那只在不停地啄米的母鸡,怎么就老也啄不完那一摊米?看得两只小鸡也发呆!妹妹更是如此,没完没了地靠在那张桌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妹妹一定和我一样,羡慕姐姐家有这么好的东西,姐姐还说没东西!
姐姐告诉我,她第一次和母亲一起来相亲,屋里倒还像个样,客堂间的饭桌上,摆着茶盘茶壶和好几只茶杯,还有两只热水瓶,两把像样的椅子,厨房里大碗小碗大锅小锅齐全,睡房里的摆没也是像模像样,该有的都有。可她第二次再来,怎么东西都没了?都跑到爹爹家去了?
爹爹是我们的一位堂叔,他到姐夫村里来做了上门女婿,姐姐嫁给姐夫就是堂婶做的媒。
姐姐说:“你要借东西向哪家借不好呢?也别向我爹爹家借呀 ,让我一眼就看穿了!”
姐夫笑得半天合不拢嘴!他还告诉我们:他每次去我们家,衣裳和鞋袜也都是向村里的知青朋友借的,他穿得是小小心心,生怕给磨破了,鞋袜其实都是拎在手里,赤脚走到我们村口了,才在河沟里洗干净脚后再穿上……
难怪他每次帮哥哥出外干活,都要换上我哥哥的旧衣服、旧鞋子!好在他和我哥哥身材相当,穿的是同号衣服同码鞋!
我喜欢上了姐姐家。姐姐家里多好啊!没有大人来拘束,姐夫又喜欢说笑,很会逗人开心!姐姐当然更好啦!我和妹妹想吃什么,只要和她说一声,她马上就做,姐夫上街买来糕点,任由我们取食,哪像在家里啊,母亲把什么都收藏好,绝对不准我们随便拿来吃的!我帮着姐姐做饭洗衣,去地里剜菜摘菜,在小溪里用篮子逮小鱼,搬开石块捉螃蟹……我在姐姐家比在自己家自在、快乐好多倍!
我喜欢上了帮姐姐家送猪饲料。
姐姐家养了两、三头猪,猪食不够吃。我家种了很多山芋,山芋藤很多,就把它们晒干储存起来,隔段日子,挑两捆去碾房碾成粉给姐姐家送去,掺合在米糠里喂猪。这送山芋藤粉的任务被我揽过来了。
去姐姐家有十六、七里路,其中有一段路是又长又宽又高的河堤,除了涨水的日子,河里的水很浅,又清又亮,照出水底的细沙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河水欢欢快快地流淌,我们都喜欢极了!
确实是我们,而不是我一个人。因为每次去姐姐家送山芋藤粉,都会有三、四个伙伴陪我一起去。三十多斤的担子,几个人轮换着挑,一点也不吃力,并且一路上说笑打闹个不停歇,到了河堤上,就更是走走停停,一会儿去河边打打水花;一会去逮逮小鱼,逮逮小虾,逮着了又放回去;一会儿又去摸螃蟹、去洗脸去洗手,去找好看的石子儿……总之不停地忙活。吃好早饭岀门,走到姐姐家,常常已是铁将军把门:姐姐和姐夫已吃好午好下地干活了!
不过没关系的,门上用的是转轴门板,姐姐家的两扇门板当中,和许多没开狗道的人家一样,会用小棍撑开三、四寸宽的缝隙,那是留给母鸡们回家生蛋的通道,正好也给我们派了用场。我们的双手一边一只从门缝里插进去,抓住门框,往上一提,一扇门板就被卸下来了,往另一扇门板上一靠,被锁钩连着也不会倒(这事儿我经常干,不仅去姐姐家,去大姨家也这样办)!
我们从半边门里进去,放下担子。肚子肯定早饿了,去厨房看看锅里没有剩饭,碗橱里也没剩菜,便去睡房里翻箱倒柜,找到什么吃什么,或锅巴或炒米或米糖渣渣,再找出香菜、萝卜丁豆腐乳什么的,你一碗我一碗用暖瓶里的开水泡着吃,吃饱了,还得再吃堆在地上的山芋、萝卜之类的东西……如被邻居看到了,常常要跑到田地里去通知我的姐姐姐夫:你们快回家看看吧,你家妹妹,带来一帮小强盗,卸了你家的门板,在你家“大闹天宫”了……
等到姐姐或姐夫赶回家,大多已是人去屋空,只留下一畚箕萝卜缨子萝卜皮或者半畚箕山芋皮;还有靠在门上的一扇门板:我们有本事卸下来,却没本事装上去了!
姐姐从小在家吃了太多的苦,三年困难时期,又差一点饿死,所以身体一直很虚弱!她又是干活惯了的人,身子闲不住,导致婚后连怀三胎都没能保住,总是几个月后就流产了!直到怀上第四胎,姐夫再也不准她干活,把她早早送到娘家来,请住在我家隔壁的行医的堂姐夫给她调理保胎,终于十个月后,才生下了一个女孩!
由于那次得到了很好的调理和月子里很好的休养,隔了一年,姐姐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健建康康、美丽又可爱的女孩。
可姐姐总有些不甘心,总追悔着前面流掉的两个男孩!姐夫一次次地安慰她道:“不要老是去追究以前的不是啦,这只能怪我命里没儿子!再说,女儿有什么不好呢?女儿其实比儿子好,儿子长大了,我们还得给她盖房子、给她娶媳妇,带孙子。万一娶来个刁媳妇,那就有得苦吃、有得气受了!女儿多好啊,岀嫁时,家里有就多给些嫁妆,少就少给,没有不给也没关系,愿意留在家里招亲,就更好了!都说女儿是爷娘的贴身棉衣,知冷知热,就是嫁得再远,也不会丢了爷娘不管的,你相信吧:我们呀,就等着享女儿的福吧!”
有了两个孩子后,生产队的土地也已经承包到户,姐姐姐夫更加勤奋,田里地里山上,不停地操劳,仅用三、五年时间,就拆除了破旧的老屋,重新盖起了三间新房,两年过后,又拆了感觉布局不合理、不舒适的厨房,再重新设计,盖起了一座宽宽敞敞的新厨房。
姐夫是一个性情开朗,爱交朋友,嘴甜实诚的人,很讨人喜欢,老老少少都能相处得来,他不仅在他们整个乡村名气响当当,就是在我们村,也是尽人皆知,每到农忙时节,姐夫都会来帮我家干活,而且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又快又好,和我哥哥旗鼓相当,他们俩每年农忙时都相帮着干活,各自都免去了请外人来帮忙的麻烦!后来妹夫又加入进来。一直到现在,三家互帮互助,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姐夫虽然在外面交友广泛,人又豪爽,然而他却不嗜烟不嗜酒,如果没有事,身上不会带一分钱,有客人有朋友来家,他会陪着抽上一支半支烟,喝上一两二两酒,受了凉淋了雨或者太劳乏,也会喝上两盅,驱驱寒湿、解解乏。平时绝不沾染!上街做买卖,或者走亲访友带在身上的钱,回到家,就把剩余的兜底儿全掏出来交给姐姐,姐姐有时说他:“你一个大男人,身上总该留几个钱吧!”
可姐夫说:“身上带着钱有负担,老要担心会不会掉了,还是给你保管的好,省得我有压力……”
自从我离开了家乡之后,每次回去,都是在姐姐家待的日子多,好像那才是我的真正的娘家,我在那里无拘无束,任性而为,姐姐把留着的好吃食一样一样搜罗出来,并且总有一、两只生蛋的老母鸡专留着炖给我一个人吃,里面放上桂圆、红枣、薏米等等,炖上一瓦罐!说给我补身子。其实姐姐不知道,该补身子的是她而不是我!
姐姐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病那病的,常年不离药!可她性子急燥、闲不住,照样里里外外地操心、操劳!
那年我因为要上班,孩子小没人带,姐姐自告奋勇要为我带孩子。
我把孩子送到姐姐家,提出要每月给一些钱作为补贴!姐姐姐夫一听同时拉下了脸,两个人把我狠狠骂一顿,说是亲姐妹,好意思谈钱吗?若真要谈钱,那就先算一算,我们欠你多少钱?
他们说得那还是外甥女上小学的事了。因为家里房子小,那时我和母亲、妹妹与哥嫂他们分了家,在村里的小学对面借了座房子另住。正好小外甥女也要上学了,他们家离学校远,又是泥泞的小路,逢上下雨下雪天很是难走,必须得大人接送,大外甥女也还小,一次要接送两个可有些难!于是,小外甥女便住到了我家来,在我们村上了两年学。可姐姐姐夫把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不落送过来,我揽种的一亩水田一亩旱地,都是姐夫来帮我耕作,外甥女仅仅只是住在这里而已,可没花我们一分钱,没让我们费一点时间、费一点心神!
可我的孩子还小,只有三岁多,正是离不开大人的时候,姐姐得把全部精力放在他身上,一点不能大意,我们又离得那么远!
姐夫说:“你就给他买些奶粉来就行了!别的一律不需要!你们也不用担心,你姐姐是细心人,她会给你们带好孩子的……”
就这样,孩子在那里一待半年多,养得健健康康。直到茶季来临,我才把他接回,姐姐姐夫没要我一分钱不说,反而给孩子带回吃穿玩用一大堆,他们完全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疼爱着!
每次我回家去,在哥哥家住上两天,姐姐就来了,她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她来接我和母亲一起去她家,留我住上三、五天再准走。每次我走时会给母亲留下一些钱,我想我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就给母亲留些钱零用吧,可母亲总把钱交给姐姐,姐姐再偷偷地塞回送给我的包裹里,每次都塞得那么隐秘!她们共同的话就是:“城里开销大,睁开眼晴就得用钱,连喝口水都得花钱买,农村里什么都有,妈妈买件衣服穿,穿几年也穿不坏,不需要用钱!”
可我要不给钱而给她们买吃的、买穿的,她们又都是样样不称心,样样不喜欢,老看着那些东西,拉着脸把我数落一遍又一遍,说我不会买东西……可我要问她们想要什么?她们又是异口同声:“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缺,买什么都是浪费钱……”
可我却要许多东西。我每次回上海,姐姐恨不得把家里有的东西都给我带着,一包又一包,一袋又一袋,堆上一大堆,又用大袋子来装上。她不要我动手,不准我不要,我若说不要,她马上就拉下脸说:
“怎么?在城里待了几天,就看不起家里的土产了?”
我只能全单俱收!她便开心了,全都包装得利利落落,有时多得姐夫的摩托车带不了,还得打电话叫上一辆车来,便抢先付了车费。车在前面开,姐夫骑摩托跟在后面,到了镇上的车站,姐夫把东西一样一样搬到车肚里放好,若不是长途车要统一去县城车站再收费,姐夫还要掏长途费,并再三叮嘱我到了上海一定要叫部小车回家,可别不舍得花钱,到了家就打个电话来报个平安……
特别是有了外甥女婿的车后,我就是不回家,只要他们回家,也总会给我带来许多东西:腊鱼腊肉,活的鸡、杀好收拾好的鸡,鲜蛋皮蛋;花生板栗;各种糕点、米糖;各种干菜等等等等,一趟一趟搬进屋,家里摆上了一长溜!外甥女向我抱怨说:“姨啊,你说我妈妈偏心不偏心?我说我不要带那么多东西,她说:
“给你的你不带我不管,给你姨的你必须要全部带去!一样也不能拉!”
“哼,她眼里就只有你!”外甥女气鼓着嘴生气!当然,我知道她是假装生气!
可我却无以回报!
那年姐姐生日,外甥女打电话来叫我去她家,说要给妈妈做六十岁生日(姐姐在上海帮外甥女带孩子),我却以要上班、不能临时请假为由推托了,只叫了儿子代我去。我心里想,姐姐还年青着哩,做什么生日呀?父亲在世时,每年谁过生日,母亲都会煮两只鸡蛋。父亲走后,母亲就不再给我们过生日!我也就没了过生日的习惯,也记不得谁的生日,包括自己的也总是过后再想起……
我不喜欢做生日,总觉得做生日,就是在提醒自己:又长大了一岁,又老了一岁!我不愿意,我喜欢懵懵懂懂地过、糊里糊涂地过,我想忘了年龄!生日嘛,等以后老了再做吧!最起码七十岁以后……对了,等姐姐七十岁时,我也就回家乡了,那时我再给姐姐过生日!那以后,我每年给姐姐过生日!
我总觉得,姐姐还会活很多年很多年,我们说好了的,等我以后老了,不工作了,我就住到姐姐那里去,姐姐姐夫还给我们盖了两间房子哩!
那已是好几年前了,姐姐姐夫在他们房子的斜对面盖了两间平房。他们告诉我:“这两间房子,现在我们养蚕用,等你们老了,你们就到这里来,把这房子装修装修,就给你们住!”因为我先生曾说过,他喜欢我们乡下,以后老了,就到我们乡下来过晚年。姐姐姐夫便记住了!
那一次,我和姐姐姐夫是那么快乐地筹划着我们的晚年生活:他们两个住大房子,我们两个住小房子,孩子们来看我们,就都住在大房子里。那时候,我们也不要种田种地养蚕采茶了,我们就种点小菜,养几只鸡鸭生蛋,养一条狗守门;闲来四个人也搓搓麻将打打牌,谁赢谁买菜,谁输谁烧菜;平时两家分开吃,逢年过节或孩子们来了,就聚在一起吃;我们也学学城里人,晚饭后一起散散步,高兴了,也去爬爬山,逛逛街,也去旅游旅游,我们合伙买辆小车学着开,想去那儿就去那儿;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晒晒太阳聊聊天……
我们说得那么高兴,笑得那么开心,就像小时候盼望着快点长大,快点走进五彩缤纷的大人世界;就像读书时幻想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是,可是姐姐呢?
就在那年冬天,那个寒冷的冬日的早晨,姐姐却突然脑动脉瘤破裂出血,被紧急送往县医院,接着又紧急转往南京某大医院!
手术虽然成功了,姐姐却没能逃过一波又一波致命的感染,虽然家人倾尽所有,甚至不惜放下自尊,在网上发起众筹,外甥女拜托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从上海请来权威专家到南京给母亲会诊!可是,我亲爱的姐姐,却依然没能挣脱死神的魔爪,她带着未了的心愿,失信于了她的丈夫和妹妹,止步在了六十周岁的门槛前!
那年的藕花不曾开!
姐姐,我的姐姐!我是多么多么想,等我老了,再来和姐姐手牵手,同续上我们童年、少年所不曾拥有的相亲相爱的好时光!
如果云知道,请为我捎个口信!我的姐姐呀,就在那天边,那里种了满塘的莲 ,莲花朵朵开,那是姐姐的笑脸!
在某个清晨,姐姐会踏着晨光回到她的小山村明天就是姐姐的忌日,我不能去到姐姐坟前叫一声姐姐,和她说说话儿,就以此文来告慰姐姐的在天之灵吧:姐姐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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