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诺的故事

夏诺的故事

她只比林然大几岁，还不太老。

看得出她年轻时的端庄，她的面孔透着冰一样被冻结般的平静，但也不由地让林然产生一种联想，在超级平静的背后，也许隐藏着一股岩浆一样的力量，炽热、疯狂、恐怖……

前段时间，林然总是感到肺部不舒服，拍照片发现，肺部有一处不明的结节，医生让她三个月后去复查，至今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她也没有去。

考虑到，南湖边水草丰美，树林茂密，是这个城市空气最好的地方了，她就来此处租了一间房子。换个地方，换个心情，疗养疗养，说不定有奇迹。

她总是怀疑自己有病，但她也从不相信自己真会那么倒霉。

到这儿之后，她每天早晨去散步。她幻想这里清新充足的负氧离子，会滋润她的肺，让她好起来。潜意识里有一个阴影总是徘徊犹豫着，怎么也不肯彻底离去。关于那两个字，她不愿意深想。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怕死了。

死是值得尊重的。怕死很可笑。

频繁散步的收获之一，就是让她结识了夏诺。第一次见到她，林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呈现出来的画面，仿佛是埃尔顿·约翰为戴安娜唱过的那首歌——《风中之烛》。

后来这种直觉被证明是对的。夏诺的离去，真的是倏忽之间，再也无处寻觅。

夏诺住的离她不远，就在北面的一个住宅小区里。后来她俩变得非常默契，总是能在散步的时间碰到一起。

林然眼前没有工作，也就没有收入。一年前离婚时，正是她和前夫还完了所有的债务之时。他们的离婚也就变得非常简单干净了。

她用半年紧张的劳动，赚出了一年的生活费，本想继续，可是身体越来越糟，她只能修养半年了。她不得不额外精打细算，不再暴饮暴食了。

不过，饮食终于回归正常，她也体验到了节制和素食的妙处，不但花费降低很多，也让她身体和心灵有一种轻松安宁。有时候，还有一种飘飘然的仙气呢。

很快林然和夏诺就变得无话不说。她把自己最大的梦想说出来，她幻想着写一本书，只为满足自己的文学之梦，这书不写言情，也不是科幻，而是本地那些长在湖边、野地和甬路的砖缝里，或偶然出现在绿化带里的不知名的各类杂草，为它们写出一个一个的或痛苦或欢乐的故事。

她总觉得野草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也许它们的由来——就是回归泥土之后的人类。

夏诺十分瘦弱，面孔苍白，但她的嘴角是坚毅的。慢慢地，林然对夏诺的人生有了更多的了解。她是个病人，而且是放弃了治疗的病人，虽然你很少看见有绝症被医生治好，但是待在医院里，似乎就是病人的最佳选择。

夏诺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她不想垂死挣扎和破费。这也正合她丈夫的心意。如今钱越来越难赚了，她丈夫内心也许早就合计过了，花五十万去救将死的糟糠之妻，还不如攒着这钱去娶一个新人呢，说不定还花不了这么多么。

在他的意识里，二婚男很吃香。面对夏诺，他常不加遮掩地表明他的态度：如果是他得了这病，治不好就放弃，也没必要真去砸锅卖铁，毕竟为活人多考虑才更人道吧！

夏诺也同意他的说法，毕竟穷人没什么机会用浪费金钱来表达善良。她也坚决不会再次给他这么说话的机会。

说也奇怪，本来夏诺出院时只有两三个月好活了，可是离开医院，却让她活到了今天。她觉得自己已经赚了。

至于丈夫的态度，她也不在乎。她正好趁着现在有精神、有力气，先把婚离了。

丈夫装出有点意外的样子，但却不敢反对，离婚正是他渴望的。他生怕稍有扭捏，夏诺就会改变主意。

“你不必紧张，每个人都会死，包括你。对我来说，顾虑的不是什么时候死，而是带着什么身份死，以你妻子的身份死去，对我来说比死本身还残酷……”

夏诺这样说，说得很难听，她丈夫耸耸肩，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他就是那样世间罕见的一个男人，他脾气不好，是的，他很直，这是他的特点。他不会装，不会说假话。可他的真话带刺，锋利得像刀刃。除此之外，他也总是埋怨他老婆赚钱少，让他很累……

迟钝的夏诺知道，如果她健康，他就把她当牛使。如果她病了，他也绝对不会关心照顾。如果她花钱很多，他会心疼死。如果她病卧在床，他也许会把她推出去……

“快离了吧！”她听见她那颗破碎了的心这么对她说。

离掉那一刻，她如释重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那时正是初秋时节，可是她久已沉闷的心，却体味到一丝春天的味道。

自己的脚，也许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了，但是因为离开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她仍然感受到了迷人的生机。不管这生机有多短暂，都是令人振奋的。

有一点那个男人说对了，她真的看不起病。于是就在家里自我调养。营养品她买不起，于是她每天吃大量蔬菜，她用三生派➕锅，每天蒸蔬菜吃，不放盐，只放一点油茶籽油，油是纯天然有机的。

她把白薯、芋头、胡萝卜、玉米、冬瓜、西红柿、山药等切成小块，蒸大约30分钟，然后当做主食吃掉，一日三餐皆如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是如此。

她活过了预期。看起来也比从前年轻，皮肤相当不错，跟韩国女演员似的那么白皙紧致。这真是一个奇迹，也许她应该活更久。

如果不是那个下午，她独自一人去湖边散步，如果林然那天陪在她身边，可能就不会发生车祸了。她躲过了绝症，但没躲过死神。

或许不应该这么说。她是为了救一只眼看要被撞死的流浪狗。那只狗活了，被她推出公路老远，而她自己却来不及躲开车轮了。

没人把她称作英雄，她也不需要。只有林然热泪盈眶，她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夏诺对生命的爱，不是关于岁月的贪婪和物质的占有，而是她对来自大自然的呼吸，敏感又冷峻的感受。

理解大自然，就能领略爱。

有一天，当林然坐在湖边，又一次默默想起夏诺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在不远处扶着栏杆眺望湖面。她脑海里忽然掠过几个字：他是夏诺的前夫。

这时候一个女人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李聪你快过来，别给我跟个女人似的多愁善感，你前妻死了，跟你有啥关系？！”

那是一个女人，看来也是李聪的女朋友了。他可够快的，新生活都开始了。

他瞧不起夏诺为就救一条流浪狗而丧命。有些人永远理解不了。

当然，林然是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