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年4： 奶奶

    “妈妈，我要嘘嘘。”每晚，只要身边的儿子梦呓般说一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浅睡深眠，我都能听到并迅速清醒，条件反射般起床照顾他。这样的画面多么让我熟悉，只是角色不同了。“养儿方知报娘恩”，对我而言，让我感恩和思念的人不仅有妈妈，还有奶奶。此刻，窗外鞭炮声阵阵，年味越来越浓，我辗转难眠，开始思念千里之外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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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提时代，我曾随爷爷奶奶住过一段时间。第一晚是我5岁时，爸妈让我跟着爷爷奶奶睡，我怎么都不肯。于是奶奶从床头掏出一袋糖果收买我。平时被严格限制糖类的我，眼睛霎时亮了，妥协了。半夜，我又蠢蠢欲动，一会要嘘嘘，一会要喝水，一会要下楼…奶奶神秘地和我说，楼下有一只大老虎，眼睛像灯笼一样大，专门找晚上不好好睡觉的小朋友。我吓傻了，一动都不敢动，睡着了。

     第二晚，奶奶又用5毛钱降服了我…随后，我渐渐尝出了和奶奶一起睡的甜头，比如，她会在冬天把我冰冷的双脚放在她的肚子捂暖，用长满老茧的手帮我挠痒痒，会随时帮我开灯陪我上厕所…她用最严厉的方式对待我爸爸和我姑姑，却用近乎宠溺的宽容和疼爱温暖着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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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奶奶的故事太多。成长的路上，她的陪伴甚至多过我的妈妈。甚至，在她七十五岁那年，她还抛下了家里的四只鸡、三箱玉米、两堆马铃薯、还有一块菜地，离开生活多年的老屋，风尘仆仆辗转杭州，来到温州照顾我。

    那个时候，小旦旦在我肚子里两个月，开始呕吐反应，脾气大而急躁。公婆爸妈抽不出时间，只好让从小带我的奶奶来照顾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告诉肚子里的旦旦，以后一定要孝顺太太，她是第一个照顾我们娘俩的长辈。

    奶奶晕车。很严重的晕车。我一直忐忑而担心。一路电话询问爸爸情况。爸爸说奶奶欢得很，说只要嘴里含着水果糖就没关系。所以，从千岛湖到杭州，再从杭州到温州，奶奶紧闭着嘴吃掉一袋小白兔。

     于是，奶奶开始了大学生活。

     初来乍道，奶奶有诸多不习惯。首先是语言不通，没人可以聊天。幸好门卫室有个热情的老太婆，天天叫奶奶出门晒太阳。她讲温州式的普通话，而奶奶是普通话式的千岛湖话。两种截然不同的方言，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能聊上天，还能那么开心。奶奶说，不会说听不懂都没关系，会笑就可以。

    其次是吃饭不习惯。怀孕后我口味大变，过去喜欢吃的东西不喜欢吃，一切要清淡，一切要新鲜。奶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伺候我好。用着十分不习惯的电磁炉，油盐不知道怎么放合适，偶尔还会烧糊或者打破盘子，每到那时，奶奶总是一脸惭愧地看着我，然后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喃喃自语，我一再和他说没关系的，可是奶奶总要自责很久。

    奶奶牙不好，特别吃肉之类的，都要用手先掰开，再放在嘴里吃，所以她一直很拒绝和我们去外面吃饭。她说老人家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常往年轻人堆里蹭。想着奶奶大老远来，要搞点好吃的给她，可是她说老人家最幸福的事就是饭菜吃得香，其他的都不要。唯一喜欢的就是南校对面的烤鱼，很烂很香很入味，奶奶吃了几次都赞不绝口。但因我在怀孕期间，去外面吃饭的次数不多，所以奶奶也没有太多吃到这个鱼，现在想来，极为惭愧。

    奶奶对学校有许多不可理解。为什么一大帮年轻人晚上不睡觉，半夜鬼哭狼吼。白天不读书，穿着睡衣窝在寝室玩电脑？为什么学校要设置安装那么多灯，而且通宵不关灯，电费一年岂不是要好几千（奶奶对电费的概念只停留在几十块）？为什么上课时间，商店里的人比教室还要多还要热闹？为什么学校住的楼比上课的楼还要多···然后，奶奶说，难怪那么多大学生在办公室工作还嫌累，原来读大学是这么享福的一件事。如果他们上地里干上一年的活，就知道办公室工作有多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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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旦旦出生后，奶奶极为高兴。托姑姑给小旦旦带来了红包、祖传的手镯。产假结束上班后，爸爸妈妈来温州帮我带孩子，但又不忍心让身体欠佳的奶奶独自在家。奶奶说，我现在有的吃有的穿，有电视看，每个月有零花钱，老人有这样日子过很满足了。老的终要老去，关键要把小的带好。我帮你们把家把这扇大门看好看住，让你们随时回来都不用自己带钥匙开门。

     婚姻生活难免有摩擦，我也会在不经意见表露出抱怨。于是，电话里，见面时，奶奶就一再和我说老公的好话（可惜老公听不懂方言）。老公话不多，嘴巴不算甜，奶奶说实在的男人才靠得住；老公不会做菜，偶尔洗碗，奶奶说不会烧菜就更离不开你，勤洗碗说明心疼你；奶奶记住并常常念叨老公对我点滴的好，如提醒我喝水、勤买水果、做决定前和我商量等等···奶奶说要好好珍惜枕边人，享富贵不如夫妻感情好，婚姻是缘分，好老公都是上辈子敲木鱼（意思是修行）敲来的···

     奶奶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心想着把好吃的留给小孩们吃。老公喜欢喝鸡汤，她就在老家养了几只母鸡，天天用粮食喂，说是到冬天我们回家时可以喝上正宗的老母鸡汤。把年过半百多的爸爸当孩子一样想着念着，电话里一再叮嘱爸爸按时吃早饭，少喝酒，多穿点，莫感冒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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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儿子旦旦5虚岁了，会用手机和太太通话了。“太太，晚饭吃了吗？”“哇啦旦旦好有干！”（方言音译，意思是：我家旦旦真乖真聪明！）“太太，你今天在家干什么？”“哇啦旦旦好有干！”“太太，妈妈说她很想你！”“哇啦旦旦好有干！”…儿子的小脸满满疑惑看着我，他不懂为什么太太只会说一句话。但是我知道，近80岁高龄的奶奶耳朵已不再灵敏，但她仍然用自己的方式来回应我们，表达她的喜悦。

     婚后，由于特殊原因，整整5年我都没回娘家过年。说实话我对父母，特别是年迈的奶奶，心中十分惭愧。所以每每快到过年时，我就十分焦虑，不知如何开口和他们说。和奶奶通电话时，没等我开口，奶奶便说：“没关系，这种情况我们理解的。你爸妈妹妹，还有姑姑一家，我们在一起过年，很热闹，你放心好了。你只要把身体养好，把旦旦带好，开心过年就好了。你爸那里我和他说。”我顿时语塞，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祝愿奶奶身体健康。因为有她，才可以让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像个孩子一样被无条件宠爱，被原谅，被包容，还可以玩一下任性放肆。

        感恩，惜福！

简年4：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