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柳筝篇)

作者: 顾知涯 | 来源:发表于2017-03-02 19:28 被阅读155次
    鹊踏枝(柳筝篇)

    秦家来人迎亲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篱落飘香,荷风习习,温软惬意的很。

    行至中庭,我将红盖头掀起一角瞧着院子里那株盈盈若若的细柳,对丫环流云说:“折一枝带走。”

    她只当我不舍得离家要留个东西做个念想,精挑细选了好一会儿折了一枝最笔直的递给我,我悄悄塞进袖子里,这时喜娘匆匆进来笑眯眯的扶着我往外走。

    母亲在轿前双眼通红的拉着我说:“阿筝,秦家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点点头,以示知晓。

    可是,母亲只说秦家不会让我受委屈,那么秦欢呢?

    我苦笑着,拜了父母上了秦家的花轿。

    这段姻缘说来也是荒唐,柳家与秦家世代交好,在我与我那夫君秦欢还未出世之时,两家长辈早早便结了亲。

    打小我便知道我的未来夫婿便是那秦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子。我与他见过许多次,只是无甚交集,母亲说,未出阁的姑娘要矜持。

    只是我柳家世代习武,在覃州开的武馆也是如火如荼的,我既无兄弟姊妹也无蜜友玩伴也无便少不得去掺合两回,一来二去,耍起刀枪棍棒也是顺手的很。

    自打我八岁时将覃州太守之子打的三天下不了地之后,父亲便不许我出门。母亲时时拿女戒与我说教,听的烦了,爬墙便爬的顺畅了。

    不巧的是,夏日的一场大雨将园子里的那堵矮墙冲垮了,父亲日日在那督促花匠修葺,又足足加了一尺。爬墙是越发的艰难,我便寻了由头去了东篱书院。

    那一日,尚之晏在先生转身的瞬间对我耳语道,喏,阿筝,你的未婚夫来了。

    我瞧着那个唇红齿白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心里悄然荡了一下。

    尚之晏便是那太守之子,自那次打架后他伤好了便专程去了我家与我握手言和,我看他那心思倒是真诚,便原谅了他,想着也不过为了一个花灯而已,与官斗是没有好下场的,我用父亲的话安慰自己,抬起头便甜甜的唤了他一声“晏哥哥”,他倒是疯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慌忙起来拍拍屁股跑了。

    打那以后他便时常与我混在在一处,这次去东篱书院读书也是他出的主意。

    而刚刚尚之晏提到我那未婚夫婿,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下课后便是要少不得一顿打的。

    前些日子,我将课业预习完后便准备出去找水喝,可先生偏偏不让,还拿着戒尺打我,天地良心,我不过轻轻让了让他便一个不小心倒地不起,讹的一手的好人。

    学堂里无人管辖,我与尚之晏整日在山上抓兔子。不过开心了一天,先生便请来了那时已经声名远赫的秦欢教我们学问。

    不过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自然无人听他的,闹了一两堂课后,他也只是笑笑,自顾自的看书写字。

    半个月后,课堂上竟安静的出奇,连尚之晏都老老实实开始读书。

    尚之晏偷偷告诉我说,秦欢找人将交上去的作业每人抄了百八十份满大街的发,百姓拿着那满大街的手稿议论纷纷,茶余饭后热情的讨论着哪家孩子有出息,哪家孩子不上进,可免不得父母脸上挂不住,带回去打过一顿又送了回来。

    怪不得尚之晏最近走路姿势甚是别扭,原是挨了打了。

    秦欢走了进来,马蜂窝般的学堂霎时安静了下来。

    还是往常般,人手扔了一本书,一个时辰背不下来那便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背不下来那便三个时辰,三个时辰若还背不下来,那便抄上三十遍。

    偏不巧,今日他给的这本《治世十二策论》我早前便读过,不过看了两遍也会了。

    尚之晏与一众同窗艳羡的看着我站在尚之晏跟前朗朗背出,我得意的看着秦欢,不过他还是之前淡淡的神情,也不怎么理会我,我那得意的脸色倒僵那儿了。

    尚之晏说,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你若同他一般博学定能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打那起,我读书格外的尽心,把父亲感动的热泪盈眶,给先生送了不少的礼品以示教导之恩。

    只是后来……

    我将袖子里的柳枝紧紧握着,疲累的靠在车壁上眯了会儿,又颠了一炷香后,便到了秦府。

    秦府门庭若市,红绸高挂,张灯结彩,邻里乡亲都贺着我与他百年好合。

    我将手慢慢放在心口,无声的问了一句,我与他该如何百年好合?我该如何与在京都身负皇恩的秦欢百年好合呢?

    秦欢当晚醉在宴厅,天不过蒙蒙亮便骑了快马回了京都,我瞧了一夜的泪烛。

    我知道秦欢他瞧不上我,在此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是打小便认定的人,心里到底存了些奢望。

    我问管家,他走之前可留了话?

    管家摇摇头,只说,夫人安心等候,大人忙完自是会回来的。

    是啊,现在的秦欢比不得之前了。

    我挽了发髻换了常服,将流云遣走静静的看着那风撩拨着一池碧波。

    恍然间,梦见了那年冬至……

    那时先生身体好转回来授课,秦欢没走,与我们一同听学问。

    先生教的他早早便会了,所以日日在学堂招人恨。

    如今他与我一道是学生,那也不会怕他了,我带着尚之晏日日与他作对,他从来不恼,连眉都没见他皱一下,这让我很有挫败感,时间长了我便没心思了。

    第二年的春天,学院的柳树终于发芽了,我带着尚之晏藏在树上,结果先生见丢了人带着学生找了整整两天,结果还是因为我饿了自己爬下来才被发现。

    先生训斥了两句罚抄两本书便走了,但是秦欢,他当着同窗的面折了根粗壮的柳枝狠狠地抽打我,自那时起我才知道,秦欢他原是会武功的。

    第二日他便差人将柳树砍了,连根一起刨走了。当时,我与他都红了眼。

    秦欢他私自砍了学院的柳树,我去找先生讨要说法,先生说,秦欢对柳絮过敏,像他这样的,日后定有大出息,莫说是一颗树,便是这书院,他若要也是双手奉上的。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他是那么厌恶柳树,那么厌恶我的。可是,他忘了,我姓柳,他不知我是极爱柳的。

    半年后秦欢参加了科举,便没来过书院。尚之晏被他父亲扔到了边疆跟大将军去沙场历练,我便又是一个人了。

    尚之晏走之前说,阿筝,秦欢若是不娶你,你等我几年,咱俩姑且凑合一下。

    我笑笑,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一溜烟的功夫,那影子便在官道上消失了,老远还听见尚之晏一声声的喊着“阿筝”。

    打那时起我便不大爱去学堂了,整日闷在家里看书习武,时不时跟着母亲学学女工厨艺,虽是登不了大雅,到底还算凑合。

    在那段无聊的日子里,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静静的等待十五岁的到来,然后秦欢把我娶回家。

    也是在那时,我听到最多的便是秦欢的消息。

    他们总在唏嘘秦欢中了状元,母亲说,阿筝,你可真是好福气。

    后来又说秦欢当了大官,父亲整日在武馆笑的合不拢嘴。

    再后来他们又说秦欢做了丞相,权倾朝野。尚之晏给我来信道,阿筝,你还喜欢他吗?

    到最后他们又感叹柳家的女儿真是可怜。

    是啊,我十七了,离及笄过了两年。说媒的一批接着一批,母亲说,阿筝若是喜欢哪个就嫁了吧。

    我点点头说,好。

    后来秦家的聘礼就来了,我与秦欢在覃州成了亲。他在京都与梁安王之女怀安郡主成了亲,听下人说还是他亲自请的旨。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摆不出台面的侧室而已。

    秦欢父母都被接去了京都,这偌大的秦府空荡的只我一个人的叹息。

    我不能出府,便日日给秦欢做衣服鞋子绣了锦囊差人送到京都。

    一来二去的,四季的衣服都做了满满一箱。

    他只回了书信,说是再等些时日,他便回来。

    他既这么说了,我便等着,他也时不时寄些小东西回来,我就细细的收着,等着哪一日他回来跟我讲这东西有什么故事。

    后来我等到了怀安郡主生了儿子的消息,又等到了他父亲离世的消息。

    我急急的收拾东西准备去京都,他差人来说,不用去京都吊唁。

    打这时我方知道,原来他还是瞧不上我。

    我出嫁之前耍的那些刀剑都被母亲收着,母亲说,嫁人了那些刀剑也就用不上了,我让流云偷偷的从柳府带了出来。

    第二日我按约定去了东郊。

    尚之晏说,边疆太苦,一般女子受不得的。

    我爽朗的笑着说,阿晏,我不是寻常女子。

    残阳如血,落日孤烟。

    我时常与阿晏一同驰骋疆场,浴血奋战。我满腔的热情都付与了这片茫茫黄沙,我终于不再思念秦欢,直至淡忘。

    两年后的春分,我回了覃州。

    秦府大门敞开,满园子的柳絮扑面而来,像极了在书院时候的场景。

    流云说,秦欢将我的那株柳枝带走了,让我莫要怪他。

    怎会不怪,我跪在秦欢的坟前,将坟头上的低垂的柳枝扯开。

    我说,秦欢,你怎么不在京都逍遥还回来作甚?

    我说,秦欢,你死了就罢了,何必累我年纪轻轻做了寡妇。

    我说,秦欢,我怨恨你。

    尚之晏拍拍我的肩膀说,秦欢走之前给你带了一句话,他说,柳是秦家柳,筝是秦家筝,若不得柳筝,则不得清欢。

    一阵暖风带走满园的飞絮,飘飘洒洒的四处舞动,朦胧里仿佛看见了那个青涩的少年在学堂前柔柔一笑,说道:“阿筝,过来听学问。”

    犹记得那年雪夜,那位端庄优雅声音如珠玉般的女子对我说道:“京都虎狼之地,秦欢步步维艰,柳筝若是离开秦欢,我保他平安。”

    后来想想,他既瞧不上我,我在与不在也无甚区别,如今看来,手段也不过如此,他还不是死在了京都。

    我将坟前的杂草慢慢拔掉,不知是谁的眼泪落下,将手烫的生疼,我望了望风云突变的天,浅浅一笑,原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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