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桥

夜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石头桥，普通得太普通了，我几乎忘记了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桥憨憨厚厚的。跟大伙一样，我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它。

以前我走过这桥，河边杂草半人多高，荒荒凉凉的，既不种庄稼也没有盖房子，桥又坑坑洼洼的，好像有些年头了。但是为什么别的新桥大桥都没起名字，只有它叫夜桥？

我问过奶奶，她说就是个说法，说着是说法，她却给我讲了故事，从此我对这个没什么人走的桥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总想再去走走看，但是自从修了新路，我基本没有机会过这桥。

这次我回老家住，下车后一时兴起，专门绕了路去走夜桥，有种小时候爸妈不在家的兴奋感。暮冬傍晚的太阳没剩多少力气，拼力抓住些晚霞，但是还是不住地朝小树林的阴影里滑下去。

我加快了脚步朝河边走，踩着干草的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傍晚格外刺耳。我不自觉地想起奶奶的故事。

“人都说这夜桥是神仙盖的，一觉醒来，这河上就多了座桥。”

“什么神仙，为什么要盖座桥出来，这么大的一座桥，真的能一夜盖出来？”我急忙问。

“没有人说过是什么缘故，就是一夜盖了座桥，”奶奶说。“这桥上的砖头没人能数得清。”

“谁都数不清吗，你数过没有？”我很好奇。

“没人能数清。一个卖席的数过，在一块石头上铺一张席，就快到头的时候来了场大风，席都被刮翻了。又有个卖膏药的，他往每块石头上都贴一块膏药，这下可刮不走了。”奶奶却不说了。

“那他数清了多少块吗？”我赶紧问。

“没有，那贴膏药的瞎了，这桥不是个好桥。”

不是个好桥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它是个坏桥，坏桥又是怎么个坏法？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桥上走去，我想自己数数这桥上有多少块石头。这样想着，我心里有种奇妙的神圣感，仿佛我数清了这桥上的石头。

月亮已经浅浅的显现出来了，寒气也下来了，但是光线还足够我看清桥那头深的浅的坑洼，我沉浸在数数的兴奋和激动中，什么也不在意。

我其实没准备真的数完这桥上的石头，要是有人见我磨磨蹭蹭地过桥，他可能会奇怪地看我一眼，也许心里念叨着，干什么呢这是，然后匆匆忙忙走过。

但是没有人过桥。

我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游过，是鸭子，也许是条鱼？我随便猜着，继续数下去。突然“哗啦”一声响，我心里咯噔地惊了，想伸头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是如果我一回头，我就会忘记自己数到哪里，于是我强行打消了念头，继续移动着视线。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这声音好像跟着我似的，我到哪，它到哪，我的神经紧绷起来，不自觉地去在意这声响，几乎乱了思绪。

等我回过神来，又想起奶奶说的“没人能数得清”，我莫名地慌张起来，心跳得通通响，擂鼓似的震耳。

我彻底记不住自己数到了哪里，明明马上就要走到头了，我却撒开腿就跑，一路没敢停。敲开奶奶的门，我才松开一口气，只感觉头脑嗡嗡直响，双手也跟过了电一样麻木。

奶奶笑我，“你慌什么，都到家门口了，能有谁催你？”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水里跟着我的，还能是什么？

“奶奶，夜桥河里有鱼吗？”

“哪里来的鱼，河里的冰还没化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