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仿佛有也就这样结束，似乎因为一个意外而斩断了原本尚可继续的生活。不比原来好，也不比原来坏，只是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把万事万物都冻死了。经过复习，考试，成绩，放假，开学，排名这几个顺序，新的学期并没有带来新的开始。冷空气盘踞在上空不肯移开，给人一种滞留的错觉，仿佛还停在去年。沉闷的早读之后，孙绪真步履蹒跚地走进厕所，呛人的青烟源源不断地从隔间的门缝里漏出来。进入下期后，躲在厕所里吸烟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是高二的男生，而卢释腾他们十有八九都在里面。燃烧的星火在冷色调的厕所里格外闪耀，缓慢燃烧的烟头仿佛是一颗达到熔点的金属球。孙绪真的注意力一次又一次地被吸引过去，想着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如果他开口的话……
“典狱长上楼了。”
门口有人小声说道。田坤和杨帆轮流传递烟头，猛吸一口后丢掉，朝孙绪真使了个眼色溜出厕所。陈铁炬的鼻子灵得出奇，就和警队里凶猛的缉毒犬一样。只要他路过学生的身边，就能知道有没有吸烟，而且每一次都能猜对。卢释腾偶尔会选在上课的时候藏在厕所的隔间里抽上一根，并带上自己的工具——筷子。在他的推广下，男生们都学会了这一招。很难想象一群人在厕所里用筷子夹着烟头的样子，但事实如此。随着男厕所里经常出现丢弃的一次性筷子，一场关于道德和卫生的谣言成了课间的热门话题。恶心和变态是最常用的字眼，而男生一词紧随其后。某位不明就里的老师还真按照一般逻辑去思考，在班上告诫学生要选择正确的就餐场所。后来，这也成了同学间说笑的一个梗。
昨夜，孙绪真又在梦见了丁裕家；今日，带着可怕的梦魇在迷乱昏沉中苦苦挣扎。课堂上，孙绪真与困倦拼命抵抗，一响铃就疲惫地倒在了桌上。吵闹的教室听上去分外舒适，比起寂静的黑夜来说，这里才是活生生的人间。他失眠了，越发严重的彻夜不眠，即便紧张的学习也未能分散孙绪真的注意力，他还在胡思乱想中自我纠结。每晚，极度浓重的睡意就像是一个玩笑，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越来越孤独的黑夜只会带来更为庞大的寂寞，笼罩着这座城市。紧闭的双眼里闪回着模糊画面，逼迫混乱的大脑要把它过滤清晰。这是不能阻止的，就像迎面而来的银白色光斑，失眠的时间越长，脑子里就越容易滋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些光斑仿佛是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的闯进夜空的黑暗和大脑的混乱。孙绪真怀疑这座城市已经死了，这颗星球已经死了，丁裕家已经死了，自己已经死了。半夜过后的某个时段，他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穆芷善和柳宫花的笑脸，却又无法区分谁是谁的。曲奇的叫唤也若有似无地出现在床边，或是窗帘背后，直到闹钟把孙绪真叫醒，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睡着。
为什么会有柳宫花，孙绪真很诧异，她不该出现的。为了不再失眠，孙绪真也在睡前出门散步放松。外面冷得寂静无声，成片的黑暗把周围都囊括为一个整体。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那里似乎没有天空，只有黑暗无边的宇宙。孙绪真解开外套的拉链，顿时就被冰冷的空气所侵犯。胸前像是凿开一个洞，透出阵阵寒气，里面的肌肉和胸骨冻在了一块，硬梆梆的好似一面凝了层霜的红砖墙。四面环绕的骨墙肉壁持续散发着白色的雾气，早已凝结成颗粒的血滴就像是镶嵌在上面的红宝珠。但是，来到这个阴森寒冷的洞窟可不是为了这些污秽浑浊的血块，需要的东西更加晶莹剔透。它跳动的节奏千变万化，被情绪左右，无法预知的旋律构成了生命的乐章。可是现在它在哪儿呢，少了它便打破了这里的均衡，好比缺失了双唇的蒙娜丽莎。直视苍白的脸颊，一股未知的恐惧迎面而来。就像此时此刻，急促颤抖的呼吸使得墙壁产生一道道纠错的裂痕，迸出红白悬浮的粉尘。孙绪真猛地捂住胸口，他被冷得发抖。
回到家，却也仍是失眠。压抑着，焦虑着，这种感觉是把心脏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箱子里，沉入黑暗无边的海底深渊。心脏每跳动一次，铁箱子的空间就缩小一点。六面壁，四点角，向着中心挤压。最后，便不得不降低心脏跳动的频率，你我都明白，这不过是在延缓死亡。很快，这个铁箱子将挤爆心脏，不会溅出血脂肉块，因为它又缩小了。放弃吗，再一次酣畅淋漓的挣扎便永远解脱；坚持吗，永恒的梦魇，谁能等到最后的期限。当恐惧侵占，绝望蔓延，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变形的组织，钥匙的开锁声会不会来得太晚？谁说能被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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