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鸣凤乔
2009年,我在北京做心脏手术的时候,遇到一个15岁的女孩,她叫陈莹莹。她在重症监控室里呆了半个多月,她的父母在外面,没钱住旅馆,每天吃泡面,还看不见女儿,头发都愁白了。
第一次见莹莹,我刚做完手术不久,还在卧床,她胸上缠着绷带来病房看我,其实我俩本没有交集,从没在一个病房待过,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看我。
她很瘦,像是发育不好的样子,脸色苍白,但眼睛很动人,浓密的头发吊着马尾。她每次来我病房,都坐在我的床沿,一句话也不说,就看着我笑,眼睛里闪动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我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也对着她笑,我俩就这样傻傻地对笑,临走她会说一句阿姨再见,我就朝她挥挥手,说拜拜。
后来我知道,我刚入院时住的床位,就是莹莹的。也就是说,莹莹去手术了,腾出了病床,我正好进来了,记得那一天是礼拜五。这样说来,我们的缘分,是同住过一张病床。
所以我俩之间是无缝对接,她走我来。我在那张床上住了十天,那期间有一对中年夫妻总来我病房,把脸盆饭盒等日常用的东西放在我床下。
他们就是莹莹的父母,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原来他们为了省钱,根本就没有住旅馆,两个人晚上在医院的角落里打地铺,白天在走廊里走过来走过去,女儿在重症监控室里十多天了,吉凶未卜,他们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他们的东西没地方放,才放在我床下,因为之前那就是他们女儿的病床。
做手术,在监控室里是最费钱的,一天好几万,十几天得多少钱?真不敢想象。普通人真的病不起,哪里还有钱住店!
正常情况下,一般人在监控室里待个一两天,就出来了,可是莹莹却待了快半个月。高额的医药费还在其次,女儿的生死,揪着这对夫妻的心。
心脏病分好多种,比如我是后天的,是由于动脉炎引起的主动脉瓣关闭不严。陈莹莹才15岁,她的瘦小和发育不良都是由先天性心脏病引发的。
在医院,看到太多先天性心脏病的患儿,这些孩子大多脑袋硕大,身材细小,脸色蜡黄,眼神无光……年轻妈妈在前面抱着孩子,爸爸拿着孩子的日用品紧跟其后,在医院密密麻麻的人流里来来去去,看着真的太可怜,令人心酸。
孩子那么小,哪疼哪难受根本不会说,只知道哭闹。那些年轻父母承受了多少痛苦,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莹莹的病具体怎样我没太听懂,因为当时我也是刚做完手术,还在痛苦中。能忍住的痛我从来不表现在脸上,所以不管面对谁,我该微笑还是微笑。
但是我听到了“肺动脉高压”这个词,莹莹之所以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那么久,都是因为这个肺动脉高压,据说很难控制。
还好,经过10几天,莹莹从监控室出来了。这说明,她的手术成功了。对她那年轻的父母来说,这些天的苦就没有白受。
她每次来看我,我之所以不说话只是笑,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知道说什么,看到她很高兴,却没有合适的语言来表达。
同病房的病友,都把莹莹父母所做的一切看在了眼里,她们对莹莹说:以后一定要好好爱爸爸妈妈。
莹莹笑着点点头,那笑容很单纯很干净。另有病友说:不要给孩子施加压力,只要好好爱惜生命就行了。
病友们之所以这样说,是真有这样的父母,由于没钱给孩子治病,放弃了。放弃的意思就是,让孩子自生自灭了。想象一下,有严重心脏病的患者,不治疗活着的几率能有多大。
所以我们都觉得,莹莹生病是不幸的,但是她遇到了有爱的爸妈,她还是幸运的。
莹莹啥时候出院的我不知道,她没来告别。在医院,我从来没有刻意要过哪个病友的联系方式。我知道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的人,只有这几天的缘分。
但我还是会想起,想起那一年在北京。当时我也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假如手术失败了,我或许再也回不到东北了,灵魂就会飘荡在帝都的上空,我承认当时我也很悲观。
时间过得很快,我又偏得了十多年的生命。那一段经历虽然痛苦,我还是时常会想起,即使在梦里,梦到的也是那些病友,没有陌生人。像我这样的年龄,已经能够笑看人生了,我会把所有的痛苦经历当做一种财富,当做生活的馈赠。
不知道莹莹现在怎样了,有没有结婚,能不能做妈妈。还有,我的这些文字扔在头条的海洋里,能不能飘到莹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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